骨骼宫殿在身后彻底崩塌,化为一片巨大的、嶙峋的骨山,将那被暂时冰封的魔渊裂隙深深掩埋。方腊率领着残余的力量——仅存的冥蝶、伤势未愈的赤鳞盗等五六名幽冥鬼将,以及不足二十头残缺的低级妖魔——踏出了那片死寂与轮回交织的绝地。
外界的天光(如果那灰蒙蒙、永远如同黄昏般的幽冥天色也能称之为天光的话)照射在方腊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浓郁魔气与森然鬼意。
成功吞噬百鬼魂王,强行突破至伪天罡境,带来的力量充盈感是前所未有的。举手投足间,澎湃的力量在经脉中奔流呼啸,意念微动,幽冥统御的权能便能覆盖更广的区域,号令更多的死灵。血焰寒狱的三重形态更是心随意转,威力暴增,他有信心若是再遇到那尸蛛畸变体,甚至无需切换形态,单凭“冰焚”就足以将其瞬间秒杀。
然而,这强大力量的背后,是触目惊心的代价。
最直观的变化体现在他的身体上。魔化的迹象已经越过了手臂和肩膀,如同不断蔓延的黑色荆棘,爬上了他的脖颈!
左侧脖颈直至耳根下方,原本苍白的皮肤被一种暗沉、带有金属质感的诡异黑色角质覆盖,上面浮现出比手臂上更加复杂、更加深邃的诅咒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邪气。这些纹路甚至试图向着他的下颌线、向着他的左侧脸颊攀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暂时阻挡,形成一种僵持的拉锯。
他的左侧颈动脉在黑色的角质皮下剧烈搏动,每一次跳动,涌出的都不仅是血液,更是精纯的魔元和来自百鬼魂王的狂暴魂力,冰冷与灼热交织,带来一种奇异而危险的充盈感。
这还仅仅是外表。
他的识海之内,情况更加凶险。
吞噬百鬼魂王,不仅仅是吞噬了那庞大的魂力,更是将无数陨落强者的残缺记忆、痛苦怨念、疯狂执念也一并纳入了体内!尽管这些杂念大部分被逆魔刃的诅咒之力和新境界的魔元强行碾碎、吸收,化为了力量的一部分,但其最精粹、最顽固的负面情绪,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不断试图污染他的本心。
此刻,他的意识仿佛分裂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属于“方腊”的本我。包含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后的目标、对鲁智深等牺牲者的愧疚、对玄冥及幕后执棋者的愤怒、以及内心深处那一丝不曾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类的良知与底线。这部分意识主要盘踞在右眼冰星守护的区域,如同暴风海洋中的灯塔,虽然光芒被魔气压缩得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却依旧顽强地闪烁着。
而另一部分,则是汹涌澎湃的“魔性”。由逆魔刃的诅咒本源、虫后的掠夺本能、吞噬无数魂魄积累的暴戾、以及百鬼魂王那海量怨念聚合体为核心,融合而成的一种冰冷、残酷、唯力量至上、渴望毁灭与吞噬的黑暗意识。它盘踞在魔化的左半身,尤其是那已蔓延至脖颈的诅咒纹路之中,并通过魔元流淌全身,不断冲击、诱惑、试图同化那一点本我清明。
两种意识在他的体内激烈交锋,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看不见的战争。
行军途中,他看到一株在幽冥死地罕见顽强生长的、散发着微弱净化气息的“幽魄草”。本我意识觉得此物难得,或许对压制魔气有所裨益。但魔性意识却瞬间爆发出极致的厌恶与毁灭欲,驱动他的魔化左手,未经他本我同意便猛地挥出一爪,暗红色的爪芒瞬间将那株幽魄草连同周围一大片土地都腐蚀成了焦黑的废墟。做完这一切,魔性意识传递来一种残忍的快意和满足感,而本我意识则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失落。
夜晚休整时(幽冥界的“夜晚”只是死气更加浓郁的时刻),冥蝶小心翼翼地靠近,想汇报一下鬼将们的恢复情况。她的魂体纯净,带着一丝天然的安抚气息。本我意识示意她近前。但当冥蝶靠近到一定距离时,方腊魔化脖颈上的纹路突然亮起,魔性意识将他左眼中的冰冷贪婪放大到了极致,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冥蝶这纯净魂体撕碎吞噬以补充魂力的欲望猛地窜起!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噬魂的黑气,抓向冥蝶的脖颈!
“主人!”冥蝶吓得魂体几乎溃散,尖叫着后退。
方腊的本我意识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怒吼,右眼冰星疯狂闪烁,强行压下了左手的动作,额角因为内部的剧烈冲突而渗出细密的冷汗。
“滚开!离我远点!”他对着冥蝶低吼道,声音沙哑而扭曲,一半是懊恼,一半是未褪去的残忍。
冥蝶惊恐万状地退到远处,再也不敢轻易靠近。方腊看着自己那微微颤抖、时而成爪时而松开的魔化左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越来越难以完全控制这具身体,尤其是魔化部分的本能反应。
净魂珠…他下意识地摸索胸口,却只摸到一小撮早已失去灵性的齑粉。那得自鲁智深、数次救他于反噬边缘的宝物,早已在对抗逆心魔时彻底崩毁。失去了这最重要的净化与安抚外力,他体内的魔性失去了一个关键的制约,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他尝试运转逆捉诀,希望以正统功法调和魔气,但收效甚微。伪天罡境的力量根基大半建立在魔道之上,逆捉诀的力量此刻显得如此孱弱,如同溪流试图稀释墨海。林冲的寒枪魄力依旧坚守,护住了右眼和部分心脉,但也只能做到自保,难以反攻净化魔性。
他甚至能感觉到,魔性意识正在缓慢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思维方式。
路过一片被强大幽冥兽盘踞的峡谷,本我意识认为应绕行,节省力量,避免不必要的战斗。但魔性意识却极度渴望峡谷内那幽冥兽强大的魂核,不断传递着杀戮、吞噬、变强的念头,并疯狂计算着强行攻打的胜率,将伤亡和风险置于最低考量,甚至觉得那些幽冥鬼将和低级妖魔本就是可以消耗的炮灰。最终,他几乎是半被迫地发动了袭击,以损失数头低级妖魔和鬼将重伤的代价,强行斩杀了那头幽冥兽,吞噬了其魂核。力量确实又增强了一丝,但看着麾下残存的、更加稀少的兵力,本我意识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冰冷的空虚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悔意?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魔性意识带来的力量提升快感所淹没。
“力量…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有时,这个念头会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回荡,带着魔性特有的贪婪腔调,“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一切,才能活下去,才能撕碎那些敌人…良知?底线?那是弱者的枷锁…”
“不…不是这样的…”本我的声音则在挣扎,却显得越来越微弱,“力量是工具,不能迷失自我…鲁大哥他们牺牲,不是为了让我变成只知杀戮的魔头…”
两种声音在脑中争吵,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暴躁,时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周身气息起伏不定,吓得冥蝶和鬼将们不敢靠近。
魔化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他的下颌角,左侧的嘴角在不自觉时会微微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残酷的、不属于方腊的弧度。他照过冥蝶凝聚出的水镜,看到镜中那个半张脸冰冷魔化、眼神挣扎与贪婪交织的自己,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感和恐惧。
他仿佛正在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方腊”这个人被魔性逐渐吞噬。
必须做点什么!
他强行命令队伍停下,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洞穴。他让冥蝶和鬼将在外守护,不惜消耗魂力布下简单的预警结界。
然后,他盘膝坐下,集中全部意志,发动了幽冥统御权能——但这一次,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他试图以这掌控亡灵的权能,来梳理、镇压体内那无数躁动怨念和魔性意识!这无异于刀尖跳舞,幽冥统御本身也偏向阴邪,一个不慎,可能反而助长魔性。
同时,他全力催动右眼冰星,将林冲寒魄的坚守之力催发到极致,护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他甚至尝试主动引导那相对“温和”的虫族本源腐蚀力,去一点点消磨魔性中最暴戾的部分——如同以毒攻毒,风险极大。
洞**,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左侧魔化部分黑气汹涌,不断冲击着右侧尚且正常的皮肤,试图将最后的人类特征也侵蚀同化。右侧身体则笼罩在一层微薄的幽蓝寒芒之下,艰难抵抗。脖颈处的拉锯战最为激烈,黑色的纹路时而向上蔓延一丝,时而又被逼退回锁骨位置。
他的脸色扭曲,汗水(冰冷的、夹杂着魔气的汗)不断滑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这不仅仅是力量的冲突,更是意志与本能、人性与魔性的终极较量。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喷出一口漆黑的淤血,血液落在地面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还伴随着细微的怨灵尖啸。
他缓缓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暂时…压制住了。
魔化没有继续蔓延,甚至脖颈处的纹路似乎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脑中的魔性低语也减弱了不少。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根源未除,魔性的力量依旧在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噬而不断增强。这种内部的强行压制,消耗巨大且无法持久,就像在不断垒高的堤坝下勉强支撑,下一次的爆发,可能会更加猛烈。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出洞穴。冥蝶担忧地望过来,却不敢靠近。
方腊看着灰暗的天空,感受着体内那暂时平息却依旧暗流汹涌的力量,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冰冷而强大的诱惑。
他的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危险。
净魂珠已毁,人性渐微,魔性日深。
前方的道路,似乎只剩下在彻底沉沦之前,获取足够撕碎一切敌人、甚至撕碎这该死命运的力量。
亦或者,在疯狂与毁灭中找到那一线极其渺茫的…救赎?
他沉默地收起结界,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出发。”
队伍再次启程,向着幽冥深处,向着未知的前路。
他的背影,一半笼罩在浓郁的魔气之中,一半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仿佛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孤魂,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人性的挣扎与魔性的低语,将伴随他接下来的每一段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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