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岭的雾,终年不散,浓得化不开,将山峦、密林、溪流都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在这片被外界视为蛮荒之地的深处,一支由二十余匹骡马、三十多名精壮汉子组成的“商队”,正沿着野兽踩出的小径,沉默地穿行。
驮马背上,油布包裹的货物沉甸甸的,压得牲口不时发出粗重的响鼻。护卫们大多穿着苗人的蓝靛布衣,腰间却鼓鼓囊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浓雾笼罩的密林,手始终不离腰间的刀柄。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陈年箭疤的汉子,名叫胡狼,是铁鹰手下得力的干将,行事狠辣,经验老道。
苗人向导走在最前面,嘴里叽里咕噜地用土语低声念叨着,似乎在祈求山神保佑。这条穿过云雾寨地盘的秘道,他走了半辈子,却从未像这次这般心神不宁。江南来的汉人老爷给的金子多得烫手,可这些“货物”和这些沉默的护卫,总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头儿,还有半天就能到‘鹰嘴岩’,北边的人会在那里接货。”一个手下凑到胡狼身边低声道。
胡狼点了点头,脸上疤痕扭动,显得有几分狰狞:“告诉弟兄们,最后这段路都打起精神!这鬼地方,看着安静,指不定就从哪儿冒出些不开眼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前方浓雾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山雀鸣叫的哨音。
胡狼脸色骤变!这不是苗疆的鸟叫!是军中斥候用来传递信号的暗哨!
“有埋伏!抄家伙!”他厉声大喝,同时猛地抽出腰刀!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两侧浓密的灌木和头顶的树冠中,如同鬼魅般射出数十支弩箭!箭矢破空,带着死亡的尖啸,瞬间将队伍前列的几名护卫射成了刺猬!
“敌袭!”
惨叫声、骡马的惊嘶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瞬间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胡狼反应极快,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嘶吼道:“结阵!保护货物!”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迅速收缩,背靠背结成圆阵,将驮着货物的骡马护在中间,刀锋向外,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袭击者人数似乎不多,但个个身手矫健,借助浓雾和地形的掩护,一击即退,绝不缠斗。他们用的多是短弩、飞镖和淬毒的吹箭,手段狠辣刁钻,显然是精通山地作战的好手。
“是锦衣卫的杂碎!”胡狼从对方的身手和装备判断出了来历,心中又惊又怒。朝廷的鹰犬怎么会找到这里?!云雾寨的乌蒙嘎收了钱,难道敢出卖他们?!
“冲出去!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胡狼知道,一旦人赃并获,主上那边就麻烦了!他挥刀劈开一支射来的弩箭,带头朝着鹰嘴岩的方向猛冲。
然而,骆冰精心挑选的这批锦衣卫好手,岂会让他们轻易逃脱?埋伏圈早已布下,退路也被截断。浓雾之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名苗人向导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被一支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流矢射穿了咽喉,瞪着眼睛断了气。
胡狼身边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骡马受惊,四处乱窜,好几包货物掉落在地,油布散开,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制式腰刀和成块的生铁!
“毁了货物!不能留证据!”胡狼目眦欲裂,知道大势已去,嘶声下令。
几名死忠护卫闻言,立刻挥刀砍向那些散落的货物,想要将其破坏。
就在这时,浓雾中传来一声冷冽的叱喝:“留活口!”
紧接着,数道身影如同苍鹰搏兔,从树上凌空扑下,刀光如匹练,瞬间将那几名试图毁坏货物的护卫斩杀!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正是骆冰麾下最得力的千户,韩铮!
韩铮一脚踢开一具尸体,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腰刀和生铁,眼中寒芒大盛:“人赃并获!反抗者,格杀勿论!”
战斗很快结束。胡狼带来的三十多名护卫,除了七八个重伤被擒,其余全部战死。锦衣卫这边也付出了十余人伤亡的代价。浓雾弥漫的林间空地上,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韩铮走到被两名锦衣卫死死按在地上的胡狼面前,蹲下身,冷声道:“说吧,谁派你来的?这些军械,要运给谁?”
胡狼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要杀就杀,废话少说!”
韩铮也不动怒,只是对旁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锦衣卫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些白色的粉末,强行灌入了胡狼口中。
不过片刻,胡狼便浑身剧烈抽搐起来,眼球凸出,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这是苗疆的‘噬心蛊’,滋味如何?”韩铮的声音依旧平静,“说出来,给你个痛快。否则,你会求着我杀了你。”
胡狼在地上翻滚,指甲深深抠进泥土,最终承受不住那钻心蚀骨的痛苦,嘶哑地喊道:“是……是主上……沈……沈墨轩……运给……北漠……”
得到口供,韩铮示意手下给胡狼喂下缓解的药物。
“把所有活口、货物,全部带走!清理痕迹,立刻撤离!”韩铮下令。此地不宜久留,乌蒙嘎的人随时可能过来查看。
锦衣卫们迅速行动起来,将俘虏绑好,重新包裹好缴获的军械物资,搀扶着伤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雾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浓郁不散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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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深夜。
乾清宫的门被轻轻叩响。王德发打开门,只见骆冰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间的疲惫与一丝兴奋交织。
“陛下,苗疆……得手了!”骆冰压低声音,难掩激动。
陈默猛地从奏章中抬起头:“人呢?货呢?”
“回陛下,主要头目胡狼及六名活口已秘密押解回京,现关押在诏狱最深处。缴获制式腰刀两百把,精铁三千斤,另有北漠王庭所需的特效金疮药若干。人证物证俱全!”骆冰禀报道,“胡狼已招供,受沈墨轩指使,通过苗疆秘道,向北漠输送军械物资!”
陈默缓缓站起身,走到骆冰面前,接过他呈上的、从胡狼身上搜出的、代表沈墨轩核心势力的火焰纹令牌,以及一份画押口供。
他看着那冰冷的令牌和墨迹未干的口供,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铁证如山!
沈墨轩,你勾结北漠,资敌叛国,如今人赃并获,看你还如何狡辩!
“好!骆冰,此事你办得漂亮!”陈默拍了拍骆冰的肩膀,“所有参与行动的弟兄,重赏!阵亡者,厚恤!”
“谢陛下!”骆冰躬身。
“那些俘虏,给朕看好了,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陈默眼中寒光闪烁,“尤其是……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到江南!”
“臣明白!”
骆冰退下后,陈默独自在殿中踱步。拿到了沈墨轩叛国的铁证,接下来,便是如何运用这张牌,给予其致命一击!
直接公布证据,派兵捉拿?江南必乱,漕运顷刻瘫痪,北境战事将受致命影响。
秘密处置沈墨轩?他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江南,一旦他“意外”身亡,其势力很可能失控,造成更大的动荡。
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能铲除这个祸害,又能平稳接收他在江南的势力和财富,确保漕运和北境战事的稳定。
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口供和火焰纹令牌上,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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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默谋划着如何对沈墨轩动手的同时,西湖庄园内,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胡狼一行人失去联系已经超过五天,按照约定,早该有消息传回。派去云雾寨打听的人回报,只看到林间战斗的痕迹和大量血迹,货物和胡狼等人下落不明,乌蒙嘎也推说不知情。
青衣文士脸色苍白地站在沈墨轩面前,声音干涩:“主公……苗疆那条线,恐怕……恐怕是栽了。”
沈墨轩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烟雨迷蒙的西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丢失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只有那微微收缩的瞳孔,显示着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知道了。”
“主公,朝廷拿到了人证物证,下一步定然会对我们不利!是否……早做打算?”青衣文士忧心忡忡。
“打算?”沈墨轩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冰冷的嘲讽,“我那位皇兄,现在想必正在权衡,是立刻把我碎尸万段,还是想办法榨干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幅巨大的疆域图,目光最终落在了京城的位置。
“他拿到了刀,却未必敢立刻砍下来。”沈墨轩淡淡道,“因为这一刀下去,流的血,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转过身,看向青衣文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他拿到了证据,那我们就……帮他下这个决心。”
“主公的意思是?”
“备车。”沈墨轩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淡然,“我要……进京。”
青衣文士骇然失色:“主公!此时进京,岂不是自投罗网?!”
“罗网?”沈墨轩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谁投谁的罗网,还不一定呢。我去见他,给他送一份……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传令下去,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动起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青衣文士看着沈墨轩那平静却蕴含着风暴的眼神,知道主公已有了决断,只能躬身领命:“是!”
沈墨轩独自走到院中,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
“皇兄,你想用律法和证据来审判我。”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着北方的京城说话,“那我就亲自走到你面前,看看你这皇帝的金銮殿,是否真的……至高无上。”
一场更大的风暴,随着沈墨轩的决定,即将降临京城。
而此刻,程无双在程府中,也隐约听到了些许风声。当她得知骆冰秘密回京,陛下连夜召见,而江南那位“安乐伯”似乎也有异动时,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或许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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