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叶落在门槛上,遮住鞋尖。沈知意抬眼,见裴砚站在门外,手中油纸包边缘微翘,像是握了许久。
她没动,也没问。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一片落叶贴在门框下。
裴砚将油纸包轻轻放在石台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他退后半步,声音低了些:“你昨天写的那段‘母亲的手’……让我想起我娘也爱这样揉面。”
沈知意指尖一顿。她记得那晚写完便睡了,未等手稿回应。可此刻,这话却像从她心里掏出来的,沉甸甸地落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所以呢?”她轻声问。
他看着她,眉宇间有少见的松动。“镇上秋社快到了,要摆茶席祭谷神。”顿了顿,“我想,请你一起办。”
她没立刻答。周老板的眼泪还浮在眼前,那张写着腊月廿三的纸条也还在袖中。她刚触到那些深埋的情绪,尚未来得及理清,如今却被推至人群之中。
“我不确定……”她开口,声音有些哑。
“不是非得做什么。”他打断她,语气平缓,“只是茶由你炒,文由我诵,其余交给时辰和风。”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觉胸口那层压着的薄雾,被这句话轻轻掀开一角。
次日清晨,天光刚透,沈知意披衣出门,背上竹篓往老茶园去。露水沾湿了裙角,山道湿滑,她走得慢。
转过一道石坎,却见一人已立在老茶树下,背影清瘦,背着半筐嫩芽。听见脚步声,那人回头——是裴砚。
“早起胃寒慢,走山路正好暖身。”他说,仿佛这已是多年习惯。
她怔住。他没多言,只将手中一枝最嫩的茶尖递来。叶尖还挂着露珠,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回村后,两人在桂语斋小院分工作业。她掌锅炒茶,火候精准,茶叶在铁锅中翻滚出柔和香气;他在檐下研磨糯米粉,石磨转动声与炒茶的沙沙声交错,竟如应和。
阿斑蜷在竹椅上晒太阳,尾巴偶尔轻甩一下。一只麻雀飞落院中,啄食散落的米粉,又扑翅而去。
他们说话不多。她递过新炒好的茶样,他点头;他端来调好馅料的茶粿生坯,她接过放入蒸笼。动作之间,无需言语。
午后阳光斜照,第一批“桂语茶”装罐封存,茶点也备齐。裴砚将写好的祝文稿折好收入袖中,抬头看她:“明日辰时,我在河埠头等。”
她点头。
秋社当日,桃溪村张灯结彩。谷神案前香烟袅袅,村民们依次敬献五谷瓜果。沈知意捧出“桂语茶”,置于主位之前。茶汤澄黄,叶底舒展,纹路如掌心交错。
裴砚上前一步,展开古籍抄本,诵读祝文。声音清朗,字句如溪流过石,不疾不徐。众人静听,连孩童也止了嬉闹。
礼毕,灯火渐起。各家在河岸设席品茶赏月,笑语随风飘散。沈知意站在河埠头,望着水面浮动的灯笼倒影,一时未动。
裴砚走到她身边,也没说话。晚风拂过,带来远处孩童的欢叫。
忽然,一道火光自对岸升起——有人放了孔明灯。纸罩内烛火摇曳,缓缓离地,映亮半片夜空。
就在那一瞬,裴砚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她猛地一颤,却没有抽开。
他的手掌温热,指节微凸,带着常年执笔的茧。这一握极轻,却像把整座秋夜都压进了这一刻。
风掠过耳际,吹乱她鬓边一缕发丝。他低声道:“这盏灯,替我说了话。”
她垂眸,看见自己与他交叠的影子落在水面上,随着波光轻轻晃动。指尖的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爬,一直蔓延到心口。
她没有回应,只是慢慢收拢手指,将那份温热悄悄藏进袖中。
裴砚仍立于她身侧,衣襟微动。目光落在她肩头不知何时落上的一片桂花瓣上,没有伸手拂去。
河面灯影错落,有红有黄,漂向远方。岸边人声渐远,只剩水流轻响。
沈知意忽然觉得,这些年她躲进文字里,以为是在埋葬过去,其实不过是在等一个能读懂她沉默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正站在这里,牵着她的手,不说破,却什么都懂。
她轻轻吸了口气,鼻尖萦绕着茶香与桂花的气息。远处又有孩童点燃第二盏孔明灯,火光腾起刹那,照亮了河埠头两人的身影。
他们并肩而立,像一幅尚未题款的水墨画,静静地融在秋夜里。
裴砚的手依旧握着她的指尖,没有收紧,也没有松开。
沈知意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望着河面,侧脸轮廓被灯火勾出淡淡金边。
她收回视线,望向水面。
一片桂花瓣随水流漂来,轻轻撞在石阶上,停住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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