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沸了,咕嘟一声掀开陶盖。沈知意收回目光,将茶叶倾入瓮中,指尖微颤。门外脚步声停在院外,她没有转身,只听见竹扉轻响,那人站在门槛外,未进也未退。
她低头看着手中茶勺,方才那步履的节奏,与昨夜书坊归来时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她不再觉得沉重。
片刻后,脚步远去。她舀起冷水浇熄灶火,取出手稿,坐到桂花树下。
砚台尚凉,她执笔许久,墨迹迟迟不落。昨夜所见的那些旧书、残卷、批注,还有裴砚熄灯前那一句“有些话,可以说出来了”,像风穿林,吹动她心底层层枝叶。她怕写得太深,又怕写得不够。
终于蘸墨,写下第一句:“我想留住的,不是过去的影子,而是此刻能触到的温度。”
笔尖一滞,随即流畅如溪。她继续写道:若命运借这手稿引我归来,或许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让我学会珍惜眼前人。她写自己炒茶时闻到的焦香,写阿斑蜷在案角的呼噜声,写秋社那晚河埠头的月光,也写那个靛青长衫的人,在冷风里默默递来护手膏的模样。
最后一行字落下时,天边泛出鱼肚白。她合上本子,靠在树干上闭目片刻。晨露沾湿了袖口,凉意顺着布料爬上来,但她觉得心是暖的。
次日清晨,她取出昨夜封存的新茶,倒入竹筛摊晾。阳光斜照,叶面纹路清晰可见——竟是一双并肩而立的人影轮廓,旁有细枝蜿蜒,如藤蔓缠绕。她心头一震,指尖抚过叶片,纹路真实可辨,非人力所能刻。
她快步回屋,从木箱底层取出那册无名手稿。翻开最后一页,纸面微温,一行小字缓缓浮现:“珍惜当下,幸福在握。”
字迹温润,似由她自己所写,却又多了一分笃定。
她怔住,继而轻笑出声。原来手稿从未指引她走向远方,它只是不断提醒她,别错过此刻拥有的东西。她抱着手稿站起身,走向茶铺,生火、烧水、温具,动作利落。
日上三竿,裴砚提着竹篮进来,里面是新采的桂花和一小包姜片。他放下篮子,见她正将茶叶分装入罐,便问:“昨夜睡得可好?”
“写了点东西。”她抬眼,“你也该休息,别总熬夜翻书。”
他点头,没多言,只接过空罐收进柜中。她泡好一杯桂语茶,推至他面前。茶汤澄澈,叶底舒展,隐约可见昨日那对人影纹路。
“这茶,是为懂它的人留的。”她说。
裴砚低头看着茶碗,手指摩挲杯沿,久久未动。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袖口磨损的针脚上。她记得那是他自己缝的,用的是最普通的靛线。
他终于抬头,目光与她相接,眼中没有犹疑,只有沉静的光。“不如我们合编一本小书?”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封面题为《茶事辑录》,“我这些年收集了些江南饮茶风俗,你写茶,我补文,就放在茶铺一角,随缘赠予有心人。”
她接过册子,指尖触到纸页边缘微微卷起的毛刺。这是常翻阅才会有的痕迹。她翻开第一页,是他工整的小楷,记着某年某地清明采茶的习俗,旁边还贴了一片干枯的茶芽。
“可以加一段冬至焙茶的法子。”她轻声说,“母亲教我的。”
他点头,“我来配图。”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窗外桂花轻落,一片飘入茶碗,浮于水面,宛如句点。
午后,她坐在茶铺窗边誊抄手稿,将昨夜所思重新梳理。裴砚在另一侧整理书架,把带来的几册旧籍按类归放。她偶尔抬头,看他低头拂尘的样子,肩线平直,动作沉稳。
阿斑跳上案几,蹭了蹭她的手腕,又跃下地,朝裴砚脚边走去。他弯腰摸了摸猫头,阿斑呼噜一声,趴在他鞋面上不动了。
她低头继续写,笔锋微顿,忽觉砚台温热。她没有抬头,只觉有一股熟悉的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手稿背面悄然浮现一行字:“你很好。”
她没再追问是谁在写,也没停下笔。她知道,这一笔一划,都是她自己在回应过往,在书写新生。
傍晚,她将新制的茶罐贴上标签,准备明日分送几位老客。裴砚收拾完书籍,拿起空篮准备离开。
“明天还来吗?”她问。
“桂花快落尽了。”他说,“我得趁天晴多采些。”
她点头,“那明早我多备些姜片。”
他应了一声,推门而出。夕阳斜照,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她的重叠在青石阶上,又缓缓分开。
她坐回桌前,打开手稿,翻到空白页。笔尖悬停片刻,落下两个字:“我在。”
纸面微光一闪,未现回应。但她不再焦急。她合上本子,抱在怀中,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灶火已熄,茶具洗净,屋内只剩一盏油灯摇曳。她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坚定。
门被推开一条缝,裴砚探身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小陶罐。
“忘了给你。”他放在桌上,“昨夜煨的姜糖水,趁热喝。”
她看着罐口冒出的一缕白气,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融入暮色。
她揭开陶盖,热气扑上脸颊。糖水浓稠,映着灯焰微微发亮。她端起罐子,吹了口气,抿了一口。
甜中带辣,暖意从喉间滑下,一直落到胃里。
屋外,风掠过桂树枝头,几片花瓣飘落,打了个旋,停在门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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