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月移惊魇的余威,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回春堂死寂的角落。月光偏移,惨白的光束从林静水痛苦茫然的脸上挪开,只在他垂落床沿的右手上投下一点模糊的光斑。指尖那几道细小的裂口仍在缓慢地渗着血珠,暗红粘稠,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青砖上,留下小小的、迅速凝结的暗红斑点。
苏明霞僵立在床边,方才那赤金龙瞳的暴戾凝视、撕裂空气的龙爪寒芒、以及荆棘烙印爆发时的刺目诅咒光芒,依旧在她眼前疯狂闪回,每一次闪回都伴随着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冷地贴在背上,激得她微微发颤。她盯着林静水肩胛骨处那道如同活物般缓缓搏动、青黑光泽更显深邃的荆棘青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幽冥溪水更刺骨。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今夜。
这个念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压下了翻腾的恐惧。苏明霞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气和残留的幽冥寒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双腿,走到水盆边,重新拧了一把温热干净的布巾。
回到床边,矮凳冰凉。她坐下,目光落在那只垂落着、指尖渗血的右手上。那手苍白、瘦削,骨节分明,此刻却带着一种脆弱易折的美感,与记忆中崔明远灯下执笔、骨节匀称的手隐隐重叠。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指尖的伤口,用温热的布巾,轻轻包裹住他冰冷的手背和手腕,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珍贵的瓷器上的尘埃。
布巾的温热透过皮肤传递。 苏明霞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肤下那股刺骨的冰寒,如同握着一块刚从寒潭深处捞起的玉石。然而,就在温热的包裹持续片刻后——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冻土下顽强探头的嫩芽,艰难地从那冰寒的核心深处,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这暖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纯粹、顽强的生命力,在冰冷死寂的海洋中点燃了第一点星火!
苏明霞的心猛地一跳!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捕捉到一丝熹微的光!她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冰冷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掌心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去滋养、去守护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时间在无声的守护中流淌。烛台上的火光摇曳着,蜡泪堆积如冢。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林静水沉重而微弱的喘息,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近乎凝固的静谧中—— 哒…哒… 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敲击声,突兀地响起。
苏明霞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细微的异动。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紧闭的窗棂。 窗外,那株在暴雨中幸存的杏树,一根被狂风吹折、却并未断裂的纤细枝条。此刻,那枝条在雨后潮湿、沉重的空气中,随着极其微弱的气流,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无意识地敲打着紧闭的窗纸。 哒…哒… 声音空洞而单调,像是什么东西在轻轻叩门,又像是最细微的叹息。
苏明霞的目光穿过窗纸模糊的阻隔,似乎能看到那根在夜色中轻轻摇曳的残枝。就在她凝神倾听这单调敲击的刹那——
呼……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带着夜露湿气的微风,毫无征兆地、极其轻柔地穿过了窗棂细微的缝隙,悄然拂入室内。
风声呜咽。 就在这风声掠过耳畔的瞬间! 苏明霞的耳中,仿佛极其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缥缈、空灵、带着无尽悲怆与释然的——女子叹息! 那叹息声轻若鸿毛,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像是贴着窗棂幽幽飘散,充满了深入骨髓的疲惫、无尽的眷恋,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寂寥!
叹息声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与那缕微风一同散入室内沉滞的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烟! 柳如烟!
苏明霞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握着林静水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这叹息!这气息!与坠渊幻象中柳如烟最后回眸时那死寂的平静——如出一辙!
是她的残魂?是她坠渊前最后一声叹息,被风雨裹挟,被这幸存的杏枝承载,在此刻透过窗棂传递?!还是……仅仅是她的幻觉?
巨大的惊悸尚未平息! 更强烈的灵魂冲击接踵而至!
就在那声叹息随风消散的瞬间! 苏明霞一直紧握着的、林静水那只刚刚透出微弱暖意的手! 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那力道并不大,甚至带着虚弱的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确认与挽留!
与此同时! 一股极其清晰、混杂着复杂情绪的意念流,如同最精纯的泉水,毫无阻碍地顺着两人相握的双手,直接涌入苏明霞的识海!
那意念并非语言! 而是纯粹的情绪烙印! 是焚尽一切的赤金龙炎带来的灼痛、不甘与最后刻骨的眷恋!(李云炽!) 是灯下血泪滴落素笺的凄凉、病苦与无声的守护!(崔明远!) 是坠入深渊前那死寂的平静、灰烬般的白发与灵魂深处最后的叹息!(柳如烟!) 三重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痛苦、执念与情愫,如同三股汹涌的暗流,在这一刻,借着那一声窗外的叹息、借着这突然的紧握——轰然交汇!狠狠地冲刷着苏明霞的灵魂堤坝!
“呃……”苏明霞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震!眼前阵阵发黑!灵魂仿佛要被这汹涌而来的三世情感彻底冲垮、撕裂!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 那紧握着她手指的力道,似乎感应到了她灵魂的剧痛,极其轻微地、如同安抚般,松了一松。
紧接着! 一个微弱、干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沉睡了千年、刚刚找回自己声音的疲惫与恍惚,在死寂的回春堂内,幽幽响起:
“……我……是谁?”
声音轻若蚊蚋,却如同惊雷炸响!
苏明霞猛地抬头! 床榻上,林静水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茫然空洞,也不再是暴虐的赤金!而是恢复了墨玉般的深黑!只是那黑色瞳孔深处,翻涌着滔天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困惑、痛苦与自我撕裂的茫然! 他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屋顶的黑暗,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刚刚从一场无边无际的混乱风暴中挣脱出来,却彻底迷失了方向。
李云炽?崔明远?柳如烟?林静水?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这最简单又最沉重的叩问,从他干裂的唇间吐出,每一个字都浸满了三世的血泪与业火,带着让灵魂颤抖的重量。
苏明霞望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茫然,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与紧握的力量,听着窗外那杏枝残叶在夜风中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细微沙沙声。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中透出暖意的手。 烛火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交叠的身影,守夜人无言,唯有窗外杏枝轻叩,似在回应那穿越了毁灭与深渊、却最终归于一片混沌的——灵魂迷途。那声“我是谁”,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承载着三世的惊涛骇浪。这夜,无人能眠,唯有相握的手,在黑暗与迷茫中,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以及那无解的沉重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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