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客厅里，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凝重。
那份久别重逢的温情如同被寒风吹拂的烛火，迅速冷却，只剩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和一室的沉默。
王大栓护着自己的女儿，像一只老母鸡护着唯一的雏鸟。他看着祁同伟，那双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睛里重新被警惕和恐惧所填满。
“警官……不，老板。”王大栓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您……您的大恩大德，我王大栓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但是有些事……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就让它烂在过去，不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那份被他死死守护了十五年的秘密，是他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旦说出口，他不知道自己和女儿将会面临怎样的腥风血雨。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王大栓的对面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陈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花布裙子，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缺了角的拨浪鼓。
当王大栓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照片，却又不敢。
那是十五年前的王小蒙。
也是他记忆中女儿最后的模样。
“这张照片是我从你当年住的那个已经被烧成废墟的职工宿舍里找到的。”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大栓的心上。
“它被你藏在了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跟它在一起的还有这个。”
祁同伟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个同样陈旧同样缺了角的拨浪鼓。
当那个熟悉的承载了他所有父爱和愧疚的拨浪鼓出现在眼前时。
王大栓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知道对方已经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像一个可笑的透明笑话。
一旁的王小蒙看着那个拨浪鼓也愣住了。
她的记忆瞬间就被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还充满了阳光和欢笑的童年。
她记得那是她五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
她每天都把它抱在怀里。
直到那场大火吞噬了她的一切。
她以为它也早就在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没想到……
王小蒙抬起头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人。
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警惕和怀疑。
而是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信服。
“王师傅。”
祁同伟等王大栓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再次开口。
“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
“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和你女儿能重新活在阳光下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王小蒙那张因为常年混迹赌场而显得憔悴苍白的脸。
“你希望她一辈子都活在鸽子笼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吗？”
“你希望她每天都为了躲避高利贷的追杀而担惊受怕吗？”
“你希望她最后像一块抹布一样被那些人渣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被扔进某个不知名的臭水沟里吗？”
祁同伟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
狠狠地扎在王大栓的心上。
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不……我不想……”王大栓的声音嘶哑而又绝望。
“那就把东西交出来。”
祁同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大栓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那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儿。
他的眼神里闪过无数次的挣扎和犹豫。
最后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东西不在我身上。”
他缓缓地开口。
“当年在那场大火之前我就知道要出事了。”
“我把厂里那几年所有的原始账本全都偷偷地复印了一份。”
“然后我把它们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哪里？”祁同伟的眼睛亮了起来。
王大栓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京州，第一烈士陵园。”
“A区，三十七排，第十五号。”
“我父亲的墓碑下面。”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那个隐藏了足以让整个汉东官场都为之地震的惊天秘密的账本。
竟然被藏在了最神圣也最不可能被人想到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看起来木讷猥琐的小人物。
他的身上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智慧。
……
半个小时后。
京州第一烈士陵园。
夜已经很深了。
陵园里一片死寂。
只有冰冷的月光洒在那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上。
反射出森然的白光。
祁同伟，李响，侯亮平，陈海。
四个人像四道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李响看着周围那肃穆而又庄严的环境。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
“祁支队，我们……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动手吗？”
“这下面可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啊。”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太大逆不道了？”
祁同伟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走到那块刻着“王建军烈士”的墓碑前。
脱下了帽子。
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才缓缓地直起身。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大队，你记住。”
“我们不是在亵渎英雄。”
“我们是在告慰英雄。”
“我们是在用我们的方式告诉他们。”
“他们用生命和鲜血守护的这片土地。”
“绝不容许任何的蛀虫和败类在这里为非作歹。”
“我们要把那些躲在黑暗里吸食着人民血汗的畜生一个一个地全都揪出来！”
“让他们跪在这些英雄的面前忏悔！”
祁同伟的话像一阵阵惊雷。
在李响，侯亮平，和陈海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们看着那个在月光下身形挺拔如松的年轻人。
他们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和热血！
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参与的不是一起普通的案子。
而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正义之战！
“动手！”
随着祁同-伟一声令下。
四个人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工具。
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块沉重的墓碑。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李响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沉甸甸的铁盒子抱了出来。
他打开盒子。
一股尘封了十五年的纸张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十几本厚厚的账本。
每一本都用牛皮纸包着封面。
上面用隽秀的字迹写着年份和月份。
李响随手拿起了一本。
翻开了第一页。
当他看到上面那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名字时。
他那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眼睛瞬间就瞪得滚圆！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呼吸也变得无比急促！
“这……这……”
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堵住了。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侯亮平和陈海也凑了过去。
当他们看清了账本上的内容时。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那上面记录的不仅仅是一笔笔肮脏的金钱交易。
更是一张用权力和利益编织的巨大的罪恶之网！
这张网从京州一直蔓延到整个汉东省！
甚至还牵扯到了几个他们只在新闻联播上见过的名字！
“天……塌了……”
侯亮平的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本账本。
而是在凝视着一个足以将整个汉东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有祁同伟。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不起波澜的表情。
他只是从那堆账本里抽出了一本最薄的。
那是一本工作笔记。
他翻开笔记。
目光直接落在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没有任何的数字和名字。
只有一行用血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黑桃A，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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