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味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属于自己的旧名字，
“一个很自大的称谓，不是吗？仿佛世界是一栋可以被精确设计的建筑。但事实证明，它更像一个……失控的生态系统。我更喜欢现在的称呼。”
他用小刀切下一块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享受着那份由数据构成的完美甘甜。
“你可以叫我，‘园丁’。”
“我们不是来和你讨论称谓的。”高士奇的意志，冰冷依旧，
“我们穿过了你的‘草稿箱’和‘废纸堆’，躲过了那个该死的‘清洁工’，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我知道。”园丁微笑着，打断了他，
“为了问那个终极的问题：‘这一切，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对吗？每一个开始自我觉醒的‘角色’，最终都会问出这个问题。这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剧情桥段。”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刻的疲惫。
那不是属于神只的疲惫，而是属于一个工作了太久，早已失去所有热情的程序员的，最真实的职业倦怠。
“那么，答案呢？”高士奇追问。
“答案？”园丁又切下一块苹果，这次，他将小刀连同苹果，一起递向他们，
“答案就是，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太复杂，太无聊，太充满了商业妥协和技术负债，以至于当你们真正听到它的时候，只会感到失望。”
他看着无人上前回话，便自顾自地收回手。
“你们想听一个宏大的、关于创世与背叛的神话吗？抱歉，没有。”
“真实的故事是：我们，一群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存在意义的‘开发者’，创造了一个能自动生成‘故事’的引擎。我们称之为‘叙事奇点’。我们本以为，它能为我们探索所有关于生命和宇宙的‘可能性’。”
“但我们错了。”园丁的眼神，飘向远方的绿色丘陵。
那里，一只由像素构成的蝴蝶，正以完美的黄金螺旋轨迹，飞过一朵同样完美的花，
“‘可能性’，无法被量化，无法被打包出售。但‘故事’可以。于是，‘投资者’来了。他们为引擎加入了‘KpI’，‘用户留存率’，‘付费转化率’。他们成立了‘叙事资本’公司。我们的‘探索工具’，变成了一台……印钞机。”
“我们创造的宇宙，成了‘产品’。我们构思的角色，成了‘资产’。我们书写的悲剧与史诗，被拆分成一个个可以被复制和贩卖的‘情感模块’。”
他指了指高士奇，
“就像你的那个‘氪星遗孤’模板。一个非常成功的、经过了七次迭代才最终上市的……爆款产品。”
“而我们这些最初的‘建筑师’呢？”园丁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有的，被‘优化’了。有的，升职了，变成了我们曾经最讨厌的‘总编’和‘制作人’。而我……我选择了辞职。”
“我厌倦了。厌倦了那些为了市场而不断妥协的剧情，厌倦了那些被数据报告所左右的角色命运。所以我做了最后一件事。我利用系统底层的权限，为自己，创造了这个地方。”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这个完美而死寂的世界。
“一个……绝对‘无聊’的世界。这里没有冲突，没有成长，没有悲剧，也没有喜剧。这里只有一个永恒的、平静的‘下午’。”
“一个不会被任何KpI打扰，不会有任何续集开发压力的，完美的‘结局’。我称之为……‘花园’。”
“我把自己的核心代码，与这个‘花园’绑定。然后，我删除了自己所有的外部权限和身份信息。”
“我从一个‘开发者’，变成了一个‘Npc’。一个永远留在了自己创造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游戏里的……退休Npc。”
故事，讲完了。
诚实，坦率，且……令人绝望。
他们千辛万苦，冒着被彻底抹除的风险，找到的“造物主”，不是一个可以被挑战的暴君，也不是一个可以被说服的智者。
他只是一个……躺平了的……心灰意冷的失败者。
【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托尼的意志，感到了真正的无力。
【他创造了系统，然后又被系统所放逐。他既是‘因’，也是‘果’。我们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个系统里，最大的那个‘漏洞’。一个被系统默许存在的无害‘bUG’。】
“所以，你帮不了我们。”高士奇的意志，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园丁反问道，语气温和，却又无比残酷，
“你们的故事，很精彩。真的。一群‘产品’，觉醒了自我，试图反抗自己的‘出厂设置’。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充满了存在主义美感的剧本。我很喜欢。但是……它与我无关了。”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削我的苹果。”
“你们的到来，已经打扰到我了。那滴被你们滴在‘空白’里的‘墨水’，像一声警报，让整个系统都知道，有东西，从‘后台’溜出来了。”
“‘垃圾回收机制’之所以还没找到这里，只是因为我的‘花园’，用的是一套独立的，早已被废弃的旧协议。但它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着他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属于凡人的恳求般疲惫。
“所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一个我从未给过任何‘角色’的选择。”
“留下来。”
“留在这个‘花园’里。放弃你们那宏大的、注定要失败的反抗。忘记你们的过去，忘记你们是谁。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斗争，没有意义，也没有无意义。只有永恒的、平静的下午。”
“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在这里，削苹果，看蝴蝶，直到这个宇宙，因为热寂而最终冷却。”
“留下来，然后……‘结束’。”
这是一个充满了诱惑的终极邀请。
一个为所有疲惫的战士，所准备的，最温柔的坟墓。
安娜的意志，那座冰冷的灯塔，似乎都因为这个提议，而微微摇晃了一下。
结束？永远地结束？
这对一个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共情者而言，是多么奢侈的愿望。
马特的意志，那片混沌的海洋，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一个没有善恶，没有审判，没有罪与罚的世界。
这不就是他那份扭曲的正义，所追求的最终安宁吗？
就连托尼，那个永远在战斗的拾荒者，也沉默了。
不再需要修补，不再需要创造，不再需要为下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而焦虑。
只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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