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剑庐,位于清凉山腹地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中,需穿过一片幽深的竹林和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方能抵达。此地远离尘嚣,雾气终年缭绕,只有几间简陋的石屋和一座用来锤炼兵器的古老炉窑,是青云剑宗历代前辈清修与悟剑之所,寻常弟子不得擅入。
玄诚真人亲自将沈墨与林清音安置在此处最大的一间石屋内。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石床、石桌、石凳,除此之外,便是四壁之上纵横交错的深刻剑痕,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曾经历过的无数枯坐与顿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来自地火炉窑)与草木清气,还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属于剑的冷冽锋芒。
“此地清苦,但胜在隐蔽安全。”玄诚真人拂尘轻扫,目光扫过沈墨略显苍白的脸,“你内息紊乱,先调息稳固。幽冥殿虽退,但残月之事,需从长计议。”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有劳真人费心。”沈墨拱手,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落在那枚被玄诚真人收起的残月腰牌上。它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玄诚真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此事老夫自有计较,你且安心养伤。”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两名心腹弟子守在谷口。
石屋内,只剩下沈墨与林清音二人。劫后余生的寂静弥漫开来,与屋外竹海的涛声交织。油灯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布满剑痕的石壁上,摇曳不定。
林清音扶着沈墨在石床上坐下,不容分说地再次为他检查伤势。方才强行催谷内力硬撼幽冥殿长老的杀气,虽未直接交手,但那气机牵引之下,沈墨的内腑已然受震,嘴角的血迹便是明证。她取出银针,手法轻柔而精准地刺入他胸前几处大穴,疏导紊乱的内息。
“下次……不许再这样硬撑了。”她低着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指尖触及他温热的皮肤,传递着她内心的后怕与坚持,“你若有事,我……”
沈墨闭着眼,感受着银针导入的温和气劲与体内九转还元丹药力交融,抚平着翻腾的气血。他没有回答,只是放在膝上的右手,缓缓收紧,握成了拳。他何尝不知危险?但当时的情形,他别无选择。保护她,似乎已经成了一种超越理智的本能。
一个时辰后,沈墨内息渐趋平稳。林清音收了银针,额角已见细汗。连续的精神紧绷与施针耗神,让她也倍感疲惫。
“你也休息一下。”沈墨睁开眼,看着她略显憔悴的容颜,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林清音摇摇头,走到石屋角落一个简陋的石制水缸旁,用木勺舀了些清水,浸湿了随身携带的素白手帕,然后走回来,轻轻为他擦拭额角因运功而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之前激战沾染的尘土。
她的动作自然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微凉的帕子触及皮肤,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沈墨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避开,但看着她清澈眼眸中那纯粹的关切,那抗拒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他垂下眼帘,任由那微凉的触感在额间、脸颊流连,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安宁的情绪,在这充满剑痕与杀机的石屋中悄然滋生。
“这剑庐……好奇特。”林清音为了打破这过于静谧而暧昧的气氛,轻声开口,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深浅不一、意境各异的剑痕,“每一道痕迹,似乎都藏着一段故事,一种剑意。”
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颔首:“此地是青云剑宗剑意传承之地。观这些剑痕,若能有所悟,对剑道修行大有裨益。”他虽非青云弟子,但身为顶尖剑客,自然能感受到这些痕迹中蕴含的磅礴剑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石床正对面墙壁上的一道剑痕吸引了。那道痕迹并非最深,却异常纯粹,仿佛只是一笔随意的划刻,但仔细看去,却能感受到一种内敛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静”之意境。与周围那些或凌厉、或磅礴、或灵动的剑意截然不同。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那道剑痕前,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虚悬,感受着那痕迹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意蕴。
林清音看着他专注的侧影,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
夜色渐深,山谷中万籁俱寂,唯有风过竹海的沙沙声与不知名虫豸的低鸣。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破空声,从剑庐外的竹林边缘传来!
沈墨瞬间从对剑痕的感悟中惊醒,眼神锐利如鹰,一把将林清音拉至身后,目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守在谷口的两名青云弟子似乎并未察觉。
来了!对方果然不肯罢休!是幽冥殿去而复返?还是……那残月腰牌的主人?
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幽灵,借助竹林的阴影,以一种诡异莫测的身法,悄无声息地避开了谷口弟子的警戒,几个起落间,便已逼近石屋!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秘,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
黑影在石屋外十丈处停下,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静静地立于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仿佛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脸上同样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光芒的眼睛,目光直接穿透虚掩的石门,落在沈墨身上。
没有杀气,却带来一种比杀气更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感觉。
沈墨全身肌肉紧绷,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软剑之上。林清音也屏住了呼吸,手按在了古琴弦上。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
片刻后,那黑影忽然抬手,并非攻击,而是向着沈墨,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右手拇指与食指弯曲相扣,另外三指伸直,如同某种飞鸟的喙部,对着沈墨,极其缓慢地点了三下。
沈墨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手势……他从未见过,但在看到的一瞬间,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模糊而强烈的悸动,猛地撞击着他的心脏!这手势,似乎与他沈家有关?!
那黑影做完手势,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融化的冰雪,瞬间没入身后的竹林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流露一丝敌意,只留下那个诡异的手势和满腹的疑云。
谷口的青云弟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常,厉声喝道:“什么人?!”持剑冲入竹林搜查,自然是毫无所获。
沈墨依旧僵立在原地,右手紧紧握着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个手势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试图与记忆中任何关于家族的碎片联系起来,却一无所获,只带来一阵阵心烦意乱的刺痛。
“沈大哥,你……认识那个手势?”林清音担忧地看着他异常的反应。
沈墨缓缓摇头,声音干涩:“不认识……但感觉,很熟悉。”这种触及根源却无法回忆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与……恐惧。
就在这时,玄诚真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屋门口,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刚才的动静。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空无一人的竹林方向,然后落在沈墨脸上,尤其是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
“他来了。”玄诚真人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沈墨猛地抬头:“真人知道他是谁?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玄诚真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踱步走进石屋,目光掠过墙壁上那道蕴含“静”之意的剑痕,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悠远:
“那并非攻击的手势,而是一个……古老的暗号。属于一个早已消散在历史中的组织——‘守夜人’。”
守夜人?沈墨与林清音面面相觑,从未听闻。
“守夜人……”玄诚真人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他看向沈墨,一字一句地道,“与你沈家渊源极深。或者说,你沈家先祖,便是最后一任‘掌灯人’。”
沈家先祖是……守夜人的掌灯人?!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墨的心神之上!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晃动。家族灭门的真相,幽冥殿的追杀,残月腰牌,守夜人……这些碎片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玄诚真人看着沈墨震惊的表情,叹了口气:“更多的,老夫亦不知晓。守夜人之事,牵扯太大,知道的越多,越危险。那人以此手势寻你,是友是敌,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目光仿佛穿透石壁,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沉寂了数十年的风暴,即将因为你,而再次掀起。这金陵,乃至整个天下,都将不再平静。”
石屋内,油灯的光芒跳动了一下,将三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风暴之眼,已然形成。而沈墨,正站在这个漩涡的最中心。那个消失的黑影,神秘的守夜人,与他沈家血脉相连的古老传承……这一切,都将把他推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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