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晨,寒雾弥漫山谷。
两股骑兵于平野之上遥相对峙,相隔仅数百步,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这边仅有二十余骑,却如磐石般横亘于元军追兵之前,面对过百精锐骑兵竟无一丝怯意。
高兴面色铁青,目光死死盯住那面逆风张扬的龙纛,虽心下惊疑不定,却深知此刻绝非辨旗验真之时。
他猛然抬臂一挥,身后亲兵齐刷刷挽弓搭箭;手臂落下刹那,箭雨离弦,凄厉破空,直扑向后撤的闽军阵中!
然而罗半天早在对方张弓之际便怒吼出声:“上盾!”
喝令方落,道旁密林中骤然站起上千人影,木盾层层叠起、整齐如墙,竟将倾泻而来的箭雨尽数挡下!
高兴见状,心头一震:这群山野悍匪,何时竟有了这般进退有据、阵伍严整的战法?
他再不犹豫,抽刀长啸:“随我冲阵!”
马蹄滚动,数百骑兵如离弦之箭直冲闽军断后部队。
罗半天率二十余畲汉、党项骑士毫无惧色,挥刀迎上。
高兴却对混战视若无睹,率十余亲卫直扑那面龙纛而去——那旗,太刺眼!
尉三郎勒马岿然不动,立于旗下,眼看一股骑兵直奔自己而来,非但不慌,脸上反涌起一股炽烈的兴奋。
他一眼便认出其中那名身披锁子甲、着青黑色军服的主将,是一条大鱼。
罗半天察觉有异,刚要回援,却被也儿吉尼一声喝止:“将军宽心!那点人,不够那小子塞牙缝!”
他闻言这才想起刚才与少年并肩作战的场景,心神稍定,遂专心迎战当面之敌。
仿佛有无形的默契,战阵之中竟自然分出一条通道,容高兴十余骑直冲尉三郎!
尚未近身,高兴便听那少年一声兴奋大喝:“大货来了!一个都别想跑!”
声未落,人已动。
那执旗少年竟单骑持纛挥刀,反冲而来!
高兴刚暗诧其胆色,下一刻便瞳孔骤缩——只见他身边四五名精挑细选、百战余生的亲卫,与那少年甫一照面,刀光闪烁间不过数合,竟被纷纷劈落马下!有人脖颈血溅,有人连人带甲被一刀两断!
他自己便是臂力超群、能开二石强弓的悍将,素来自负勇力,此刻却眼见这少年犹如修罗降世,心头不由一沉。
高兴再不敢怠慢,纵马疾冲至前,双臂运足力气,横刀猛劈,欲一试这少年究竟是否真如所见般骇人!
尉三郎刚荡开周围敌骑,便觉一股刚猛刀风压面而来,看也不看便抬刀硬格。
“锵!”一声刺耳铮鸣震彻四周。
尉三郎只觉刀上传来的力道有些意思,顿时咧开嘴角,怒吼一声,猛然发力!
高兴只觉虎口迸裂般剧痛,根本不及变招,手中战刀竟已脱手飞出!
心头暗叹,这小子气力不下自己两倍有余,但他终究久经战阵,惊骇之下仍猛拉缰绳侧闪,险险避过追身刀芒。
同时迅速抽出腰间佩剑,再不敢与之硬撼,先远离交锋,一会再试图以巧技周旋。
这番仓促应对内心则更加笃定,此子留不得。
深秋晨雾之中,尉三郎一眼锁定了疾退的高兴,这条他早已盯紧的“大鱼”竟送上门,顿时战意更炽。
他双足猛磕马腹,战马如通心意,长嘶一声奋蹄直追!
高兴身旁的亲卫骑兵见主帅危急,纷纷策马回援,试图截住少年。
尉三郎却毫不慌忙,反手将大刀插回马背鞘中,双手擎起那杆龙纛,竟如执长枪般抡圆挥出。
这旗杆早被他换成祖传的“白虎”玄铁重槊,坚韧沉重、可破重甲。
此刻在他手中宛若活了过来,劈、扫、点、挑,迅猛凌厉。
十余名元军精骑竟无人能挡他一合之击,方才形成的包围瞬间溃散,反被少年一人一骑追得四下奔逃!
尉三郎杀得兴起,岂容他们走脱?
他猛夹马腹,疾驰而出。
龙纛破风,发出慑人的尖啸,纛首金锋寒光流闪,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挑开矛锋、刺穿铁甲,不断有元军骑兵惨叫落马,却无人能近他周身三步之内!
本欲以佩剑继续周旋的高兴,眼见亲卫接连在少年手中龙纛之下殒命,且对方持纛耍枪本事更是不凡。
纵横沙场多年,逢敌不胜便退,哪有什么羞耻心可言,活着才是王道。
霎时间什么战术什么巧劲皆抛诸脑后,他猛地拨转马头,竟纵马狂驰,直向本阵逃去!
尉三郎正杀到酣处,见状大喝一声,策马狂追。
平野战场之上,顿时出现一幕荒诞景象:元军主帅高兴策马奔逃,而身后一名少年执纛狂追,龙纛迎风怒展,犹如天命追讨!
正死战阻敌的罗半天忽觉压力一轻,原本缠斗的四五元骑竟不顾一切转身回援。
他挥刀格开攻势,回头望去,只见尉三郎单骑突进,直追元军主帅,而数十骑元军亲兵正蜂拥围向少年!
罗半天见状也是心下骇然,却面露喜色,嘴角不自觉蹦出两字“真猛”。
也儿吉尼这边则是一样压力骤减,他早在迎敌间隙,不时关切少年表现,准备随时驰援。
但见尉三郎面对群敌不落下风,且越战越勇、大发神威,头颅早已微扬,露出一份得色。
小三郎的骑术是他所教,虽早知少年厉害,但是还是小瞧了这小子在平地纵马杀敌真本事,看来昔日太行剿灭山匪之时,终是环境所限遏制了那小子的发挥了。
深秋平地,落叶纷飞。
尉三郎眼见数十倍骑兵朝着自己杀来,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反而发出一声响彻战场的清啸:“来得好!”
非但不退,纛尖金芒在曦光与晨雾间划出一道冰冷弧线。
整片战场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唯见那杆龙纛在他手中夭矫如龙,挥洒之间皆是破甲溅血、人仰马翻。
尸横遍野,马嘶惊惶,他却如劈浪裂涛般悍然突进,所过之处元军骑兵纷纷溃退,竟真如入无人之境!
威——武——!
威——武——!
威——武——!
守在林线、掩护大军撤退的畲汉子弟兵,望见山谷平地之内少年尉三郎单骑破阵的神勇场面,不知谁先激动地嘶声高喊。
顷刻间千人同声,吼声如雷,震荡山谷!
此时高兴已趁亲卫拼死阻拦的间隙,狼狈退回本阵,惊魂未定……他便听见对面山野之间爆发出这震天动地的吼声,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怒与不甘,回头望见小舅子陈嵩终于引大军赶来,郁结神色终是有几分起色。
陈嵩打马奔至高兴身旁,正欲开口,却同样被那千人“威武”之声慑住心神。
他眼神闪过惊慌,目视前方造成如此声势却是一位手持旗杆当枪耍的少年骑兵。
亲眼看着对方于坡下纵横驰骋,一人一骑竟将数十名元军精锐亲兵杀得人仰马翻、血染秋草!
他心头骇然,刚要说话,却听身旁高兴猛然怒吼:“回营!”
陈嵩顺他目光望去,只见突袭的畲汉大军已悉数退入山林,那少年更是单骑横纛,马蹄身前尽是被斩首的亲卫骑兵,一身煞气立于入山隘口。
这次追击的元军亲卫骑兵经此一遭冲杀,所剩无几,皆惶然聚于主帅高兴左右。
陈嵩心下不解,急道:“高帅,我军既已……”
“耳朵聋了吗!回营!”高兴声音冷如冰刃,骤然打断,“你还想让本帅重蹈唆都将军覆辙,挤进山道给人当靶子么?!”
他再不理会陈嵩,率仅存的十余名亲卫径自拨转马头,纵马归营。
陈嵩被斥得面红耳赤,狠狠自掴一掌,嘶声吼道:“大帅有令,全军回营!”
恰在此时,数千衣衫杂乱、兵甲不整的士卒自侧翼匆匆赶到,正是屯驻附近的头陀军黄华部众。
黄华策马趋前,粗声问道:“陈将军,大帅何在?黄某闻讯特来援……”
“哼!”陈嵩满腹怨愤无处发泄,径直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对方,勒马便走。
黄华见状,并未立即勒马跟上,而是转头目光复杂地望向昔日浴血同袍的畲汉子弟的身影彻底没入林线。
他其实早已领军驰援而至,不过真要与昔日抗元同袍刀兵相对,只怕底下的头陀军未必甘愿,且……
一轮苍白的秋阳终于挣脱云层,冷冷照向这片经历短暂鏖战的土地,将血渍映得发暗,也将元军沉默收兵的阵列拉出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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