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大车的第十三年,第一次在方向盘上看见血。
不是车祸溅上的那种暗红,是新鲜的、带着点温热的腥气,像刚从活物身上渗出来,顺着方向盘的纹路蜿蜒,最后在喇叭按钮上聚成一小团。当时我正驶在G307国道的老段,夜里两点,前后五公里没见着第二辆车,只有远光灯劈开的两道光柱里,飞虫尸体不断撞上来,啪嗒啪嗒打在挡风玻璃上。
我猛地踩下刹车,解放J6的车身重重晃了一下,挂在副驾的平安符跟着甩动,红绳磨得塑料挂钩吱呀响。我盯着那摊血看了足足半分钟,手指悬在方向盘上方不敢碰——上一秒还干干净净的真皮方向盘,怎么会突然冒出血来?我掏出手电筒照过去,光柱里能看见血珠还在慢慢渗,像是方向盘自己在“出汗”,可真皮下面是金属骨架,哪来的血?
我推开车门跳下去,夜风裹着路边玉米地的潮气扑过来,带着点腐烂叶子的味道。绕着车头转了两圈,轮胎好好的,底盘没挂到东西,车头灯的光扫过玉米地,叶子在风里翻卷,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只手在抓挠。我摸出烟点上,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烟丝烧着的味道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驾驶室里飘出来,跟着风往我鼻子里钻。
上车前我又看了眼副驾,去年跑新疆时在塔尔寺请的平安符还挂着,黄色符纸边缘有点磨损,红绳却还是鲜亮的。拉开车门的瞬间,我突然听见后座有动静,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气声很轻,混在夜风里几乎听不见。我猛地回头,后座空荡荡的,只有盖着篷布的货箱,里面装的是从衡水拉往忻州的暖气片,下午装货时我亲自点的数,封条都没动过。
“肯定是太累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这半个月我没怎么好好休息,从山东到河北,再到山西,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出现幻听也正常。可当我重新握住方向盘时,指尖碰到的不是真皮的纹理,而是一片冰凉的湿滑——那摊血还在,而且顺着我的指缝往掌心里渗,像是有生命似的,要往我皮肤里钻。
我再也坐不住了,翻出工具箱里的抹布,蘸着矿泉水狠狠擦方向盘。血很容易就擦掉了,没留下一点痕迹,仿佛刚才看见的都是幻觉。可擦完的抹布晾在车窗边,风一吹,还是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腥气,跟杀猪场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天我没敢再开,把车停在路边的应急车道,座椅放倒半躺着,眼睛盯着车顶的灯。车灯早就坏了,只剩个黑乎乎的灯罩,在夜里像个睁着的眼睛。不知道熬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车灯的光,是辆油罐车,鸣着笛从旁边驶过。我赶紧跳下车挥手,油罐车司机降下车窗,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哥,脸被路灯照得蜡黄。
“兄弟,咋停在这儿?”他嗓门洪亮,带着点陕西口音。
我指了指驾驶室:“刚才方向盘上冒血,不敢开了。”
老大哥皱了皱眉,探头往我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又绕着我的车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有点沉:“你这趟是从衡水过来的?拉的暖气片?”
我点头:“是啊,下午装的货,怎么了?”
老大哥从兜里掏出烟,给我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去年冬天,这条路上也出过个事,跟你一模一样的车,拉的也是暖气片,司机在这儿失踪了,到现在没找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失踪了?怎么失踪的?”
“就是停在这儿,车还在,货也没动,人没了。”老大哥吸了口烟,烟蒂的火在夜里亮了一下,“后来警察来看过,驾驶室里没打斗痕迹,就是方向盘上……也有血,跟你说的一样。”
风突然变大了,玉米地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跑。我往玉米地那边看了一眼,漆黑一片,只有风吹动叶子的影子,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老大哥把烟蒂扔了:“兄弟,我劝你别在这儿待了,赶紧走,天亮前赶到忻州。”
“可我不敢开啊。”我搓了搓手,手心全是汗。
“你要是实在怕,我陪你走一段,我往太原方向,能跟你同路二十公里。”老大哥说着,回到自己的油罐车上,发动了引擎。
我咬了咬牙,也回到驾驶室里。发动车子的时候,我又看了眼方向盘,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血,可那股腥气好像还在,藏在空调出风口里,一打开空调就飘出来。
油罐车在前面开,我跟在后面,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两辆车的车灯在夜里连成一串,照亮了前面的路。老大哥偶尔会通过对讲机跟我说话,问我跑了多少年大车,家里有什么人,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睛却总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看——后座还是空荡荡的,可我总觉得,那里坐了个人,就贴着椅背,呼吸声顺着座椅缝传过来。
走了大概十公里,前面出现了一座桥,桥身是水泥的,有些地方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钢筋,桥边的护栏上挂着个警示牌,写着“限速30”。油罐车放慢了速度,我也跟着踩下刹车,就在这时,我看见副驾的车窗上,贴了一张脸。
不是人的脸。
那张脸很白,白得像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鼻子是平的,嘴巴是一条缝,就那么贴在车窗上,跟我隔着一层玻璃对视。我吓得猛打方向盘,车身差点撞到护栏上,油罐车司机在对讲机里喊:“兄弟,怎么了?”
我指着副驾车窗,话都说不出来:“脸……有张脸……”
“什么脸?”老大哥的声音带着紧张,“你别慌,我倒回来看看。”
油罐车往后倒,我死死盯着副驾车窗,那张脸却不见了,只剩下玻璃上沾着的飞虫尸体,还有刚才被我哈出的气凝成的水雾。老大哥停在我旁边,探出头来:“哪儿呢?我没看见啊。”
“就在副驾的玻璃上,白脸,没眼睛……”我话没说完,突然看见老大哥的脸变了——他的眼睛慢慢变成了两个黑洞,鼻子塌下去,嘴巴缩成一条缝,跟刚才贴在我车窗上的脸一模一样!
我尖叫着推开车门跳下去,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回头看时,油罐车还停在那儿,老大哥的脸又恢复了正常,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兄弟,你咋跳车了?”
我爬起来,指着他的脸,手还在抖:“你刚才……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老大哥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太黑了?我这几天没洗脸。”
风又吹过来,带着玉米地的味道,还有那股腥气,这次更浓了,像是从油罐车那边飘过来的。我往油罐车的车厢看了一眼,油罐是密封的,可我总觉得,里面装的不是油,是别的东西——是血,是跟我方向盘上一样的血。
“我不走了,我就在这儿等天亮。”我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靠近那两辆车。
老大哥叹了口气,发动了油罐车:“那你自己小心点,这地方邪门,别待太久。”
油罐车的尾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我站在路边,看着自己的大车,驾驶室里黑糊糊的,像个张开的嘴。风里的腥气越来越重,我低头一看,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来一滩血,顺着我的鞋底往我脚上爬。
我转身就往玉米地里跑,不管前面是什么,只想离那辆车远一点。玉米叶子刮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脚下的泥地很软,一踩一个坑,像是有人在下面拉我的脚。跑了大概几十米,我突然撞到一个东西,硬邦邦的,带着点金属的味道。
我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里出现的东西让我浑身发冷——是一个方向盘,跟我车上的一模一样,真皮的,上面还沾着血。方向盘下面连着一根钢管,钢管插在泥地里,周围散落着几片车牌,其中一个我认识,是去年失踪的那个司机的车牌。
我往后退,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几根红绳,跟我副驾上的平安符的红绳一模一样,红绳缠在我的脚踝上,越收越紧,像是有人在后面拉。我拼命挣扎,红绳却断了,断口处渗出血来,滴在泥地里,很快就跟地上的血融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是我的大车!我回头一看,驾驶室里坐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手上沾着血,跟我方向盘上的血一模一样。那人慢慢转过头,我看见他的脸,白得像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跟刚才贴在我车窗上的脸,跟老大哥变出来的脸,一模一样。
那人朝我笑了笑,嘴巴咧开一条缝,里面全是血。然后,他发动了车子,我的大车慢慢往前开,朝着桥的方向,车轮压过地上的血,留下两道血印。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我的车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桥的那边。
天快亮的时候,我被路过的警车发现了,当时我正坐在玉米地里,怀里抱着那个方向盘,手上全是血。警察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们去桥那边找我的车,却什么都没找到,只有桥下面的河里,飘着一个平安符,红绳还在,符纸却烂了,上面沾着血。
后来,警察查了去年失踪的那个司机的案子,发现他的车最后也是消失在那座桥附近,跟我一样,只留下一个方向盘和一个平安符。他们还告诉我,那座桥在十年前塌过一次,当时有一辆大车掉下去了,司机没跑出来,车和人都沉在河里,后来桥修好了,却总有人在夜里看见那辆车在桥上开,司机的脸白得像纸,没有眼睛。
现在我再也不开大车了,在家找了个工作,每天按时上下班,再也不敢走夜路。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会想起那个白脸的人,想起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想起那股挥之不去的腥气。我总觉得,他还在找方向盘,找下一个开大车的人,替他坐在驾驶室里,握着沾血的方向盘,在夜里的国道上,一直开下去。
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见一条新闻,G307国道的老段要修新路了,那座桥也要拆了。记者采访了一个修路工人,工人说,拆桥的时候,在桥下面的河里发现了一辆大车,车里有个方向盘,上面沾着血,还有一个平安符,红绳还在,符纸烂了,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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