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桑塔纳,无声地滑出城中村那片泥泞的区域。
车窗外,破败的筒子楼与肮脏的街道,被飞速地向后抛去,像一段被主动割舍的,无足轻重的过往。
车厢内,一片寂静。
司机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瞥了一眼后座的闻人语。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被人当面羞辱的恼怒,也没有半分计划受挫的沮丧。
她只是平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
那张清丽的侧脸,在城市流转的霓虹光影中,忽明忽暗。
那双桃花眼,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方辰那一声决绝的关门巨响,非但没有在她心里激起波澜,反而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让她得以窥见水底更深处的景象。
那层厚厚的,布满尖刺的硬壳之下,保护着的,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疯子。
而是一颗被背叛与欺骗,伤得体无完肤的,赤子之心。
越是这样的人,一旦破开防线,他的忠诚,便越是坚不可摧。
闻人语收回目光,拿起了前座上的车载电话。
她再次拨通了那个律师的号码。
“闻小姐。”
对方的声音依旧恭敬。
“关于方辰,我需要更详细的资料。”
闻人语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冷静。
“不是他现在的生活状况。”
“我要他那家公司破产的全部细节,他那位合伙人的所有信息,以及,他因此背负上的,每一笔债务的来龙去脉。”
“我要一份,可以呈上法庭的,完整的证据链。”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才立刻应道。
“明白,我们马上着手调查。”
闻人语挂断电话,将话筒放回原位。
车子,汇入城市璀璨的车流,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
这一次,闻人语等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一份更厚的文件,被送到了她的办公桌上。
她拆开文件袋,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脸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阴影里。
她的阅读速度很慢。
每一个字,每一组数据,她都看得极其认真。
调查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
方辰的前合伙人,一个名叫张涛的男人,不仅用伪造的文件骗走了两人共同研发的所有技术专利,还将公司的所有流动资金席卷一空。
更恶毒的是,他还利用方辰对法律的无知,诱骗他签下了一份无限连带责任的担保协议。
最终,公司倒闭后,所有银行的贷款,供应商的欠款,总计三十七万的巨额债务,全部压在了方辰一个人的身上。
而那个张涛,则拿着骗来的技术和资金,摇身一变,成了另一家新公司的技术总监,风光无限。
文件里,附着银行的催款单,法院的判决书,还有几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张涛出席各种行业会议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满面红光。
与资料里,方辰那张憔悴不堪的黑白证件照,形成了最讽刺的,黑白分明的对比。
闻人语将最后一份文件合上。
她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作。
台灯的光,在她清亮的瞳孔里,映出两个小小的,孤零零的光点。
三十七万。
在九十年代初,这是一笔足以将任何一个普通人,彻底压垮,永世不得翻身的巨款。
难怪。
难怪他会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对整个世界竖起尖刺。
因为他曾经交付过的,百分之百的信任,换来的,是万劫不复的背叛。
闻人语伸出手,将那份文件,连同之前方辰的个人资料,一起锁进了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
她站起身,关掉台灯。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黑暗。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黑暗中,站了足足五分钟。
然后,她才转身,拿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夜色,比三天前更深。
空气里,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
半小时后。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再一次,停在了那片混乱的城中村外。
这一次,闻人语下车时,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不锈钢的保温饭盒。
她依旧踩着那条泥泞的小路,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那栋破败的筒子楼。
站在那扇斑驳的绿色铁门前。
她没有敲门。
而是将那个保温饭盒,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然后,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将那叠纸,压在了保温饭盒的盖子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依旧是三下。
咚。
咚。
咚。
这一次,门内的反应比上次快了很多。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里面就传来了一阵不耐烦的脚步声。
“吱呀——”
门,被猛地拉开。
方辰那张写满了“不欢迎”的脸,出现在门后。
看到又是闻人语,他眼中的厌恶和不耐烦,瞬间达到了顶点。
“你还有完没完?”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我已经说得……”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闻人语根本没有看他,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她的身前,空无一物。
而她的脚边,那个不锈钢的保温饭盒,正冒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热气。
饭盒上,还压着一叠白色的纸。
方辰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脸上的表情,从暴躁的愤怒,变成了一种极度的困惑和警惕。
这个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招?
闻人语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用下巴,朝地上的东西,轻轻点了点。
然后,她便转过身,向着楼梯口走去。
没有半句废话。
没有半点纠缠。
那干脆利落的姿态,仿佛她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送一趟外卖。
方辰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闻人语的背影,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即将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在闻人语的半个身子,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时。
她的声音,才从楼梯的方向,平平淡淡地飘了过来。
“先填饱肚子。”
“你的技术,不该被这些琐事埋没。”
说完,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不见。
走廊里,只剩下她那句话,带着一丝微弱的回音,在死寂的空气里,轻轻飘荡。
方辰僵在原地。
他低着头,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那个饭盒。
一股浓郁的,红烧肉的香气,混杂着米饭的清甜,正从饭盒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霸道地驱散了这间地下室长久以来的霉味和泡面味。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属于“家”的味道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饭盒上,移到了那叠被压在盖子上的白纸。
他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迟疑的动作,伸出手,将那叠纸拿了起来。
纸张,很新,还带着打印的余温。
他展开。
第一张,是房东开具的,一张付清了未来三个月房租的收据。
第二张,是电力公司开具的,缴清所有欠费的单据。
第三张,是自来水公司的……
一张。
又一张。
全都是他拖欠了数月,早已无力偿还的,各种催缴单的缴费凭证。
他那双瘦骨嶙峋的,沾满了机油和焊锡污渍的手,捏着那叠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收据,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早已空无一人的,黑暗的楼梯口。
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山崩海啸般的动摇。
那层由伤疤和屈辱铸成的,坚不可摧的硬壳,在这一刻,被那个女人用一种最简单,也最蛮横的方式,硬生生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温暖的食物。
冰冷的收据。
这两样东西,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比任何宏大未来的许诺,都更具杀伤力。
方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收据,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饭盒。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最终,还是弯下腰,用颤抖的手,将那个饭盒,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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