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豪言壮语，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但生活，终究要回归到柴米油盐和生产报表。
那场堪称疯狂的宴会过去三周后，启航科技彻底走上了正轨。
“发货单核对一下！”
“三号线再招二十个熟手工，搞快点！”
“财务！财务！催款电话打起来啊，城西那家代理商的款该到了！”
整个公司，从生产车间到行政办公室，都像一台上了足量润滑油的崭新机器，高速、精确、充满了力量感地运转着。
寻呼机订单的雪花片，从江城乃至周边地市飞来，堆满了销售部的桌面。
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每天都在以一种让陈海心惊肉跳的速度向上滚动。
他现在每天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叼着烟，揣着手，在公司里四处溜达。
看着流水线上那些干劲十足的工人，听着办公室里清脆的键盘声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他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哎，小李。”
陈海叫住一个刚从财务室出来的年轻会计，脸上笑得像朵绽放的菊花。
“这个月的报表出来没？给我瞅瞅。”
小会计连忙递上报表，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位公司的元老。
“陈总，出来了。这个月……我们的纯利，又破了五十万。”
“五十万……”
陈海咂摸着这个数字，感觉嘴里的烟都变成了甜的。
他娘的，想当初跟着闻人语干，他是抱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决心来的。
可谁能想到，这才几个月，他们居然真把这家小破公司，干成了江城电子行业里一头嗷嗷叫的现金奶牛。
“行了，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陈海故作平静地挥挥手，等小会计一走，他立马靠在墙上，咧着嘴嘿嘿傻笑起来。
这日子，过得比做梦还舒坦。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就是闻人语。
这丫头，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享受”。
公司都这么赚钱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大部分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陈海摇了摇头，掐灭了烟头。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他嘟囔了一句，背着手，继续巡视自己的“江山”去了。
他不知道。
就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内，闻人语所看到的“江山”，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办公室里，窗帘紧闭。
闻人语没有开灯，她的脸，被身前那个半透明的湛蓝色界面，映照得一片冰冷。
【商业命脉系统】
在她的视野中，那张代表着江城商业版图的立体网络，正前所未有地清晰。
代表“启航科技”的那个节点，经过这段时间的飞速发展，已经从一个微弱的光点，成长为一个明亮的、散发着稳定蓝白色光芒的星团。
数十条代表着业务往来的绿色线条，从这个星团中延伸出去，连接着地图上的各个角落。
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
但闻人-语的心，却在一点点下沉。
因为，在星团之外，在那片更广阔的、代表着整个江城商业生态的黑暗虚空中。
那头名为“顾氏”的暗红色巨兽，已经彻底苏醒。
它没有像闻人语最初担心的那样，直接伸出爪牙，来撕碎启航科技这个小小的星团。
它采取了一种更高级，也更恐怖的方式。
闻人语的瞳孔，倒映着那副惊人的画面。
无数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触手，正从顾氏那庞大的、如同蛛网般的主体上，悄无声息地延伸出来。
它们的目标，不是启航科技。
而是那些与启航科技相连的，绿色的“业务线”。
一条暗红色的触手，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悄然无声地缠绕上了代表“华腾塑胶”的那个节点。
华腾塑胶，是启航科技寻呼机外壳的主要供应商。
闻人语的视线聚焦过去，系统数据流立刻刷新。
她看到，顾氏的触手并没有直接威胁华腾，而是绕了个弯，连接到了另一个更庞大、更核心的节点上——【中汇资本】。
而中汇资本，是华腾塑胶的母公司，持有其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
几乎就在触手连接上的瞬间，代表华腾与启航之间那条健康的绿色业务线，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分。
另一条触手，伸向了江城商业银行的一个分行节点。
正是这家分行，在启航科技拿下订单后，为他们提供了第一笔宝贵的生产贷款。
这条触手同样没有停留在分行，而是继续向上，缠绕住了位于省会的、江城商业银行的“总行”节点。
那个总行节点，本身就泛着淡淡的红光，显然与顾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随着这条新触手的缠绕，那条代表着贷款关系的绿色线条，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闪烁，稳定性正在下降。
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成百上千条这样的暗红色触手，从顾氏网络的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
它们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庞大军队，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对启航科技所有外围阵地的渗透与包围。
原材料供应商。
银行。
物流公司。
销售渠道。
甚至是给启航科技提供法律和税务服务的会计师事务所。
所有与启航科技发生商业关系的企业，它们的上级单位、母公司、控股方、大客户……在闻人语的视野里，正一个接一个地，被染上淡淡的红色。
顾氏集团，没有采用任何肮脏的盘外招。
它甚至没有对任何一家启航的合作方，发出过一句威胁。
它只是在动用资本最原始、最纯粹，也最无可匹敌的力量。
控制。
从根源上，控制你赖以为生的一切。
它在改写这片商业世界的底层规则。
它在告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谁，才是这里唯一的神。
整个过程，缓慢，安静，却坚定得令人窒息。
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正在从四面八方，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缓缓收紧。
而启航科技，就是那只被困在网中央，却对危险浑然不觉的蝴蝶。
它还在为自己翅膀上的光彩而沾沾自喜。
却不知道，整个世界，都正在变成囚禁它的牢笼。
闻人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切断了与系统的连接。
办公室里，重归黑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终于明白了。
顾明哲的宣战，不是一场决斗的邀约。
而是一场处刑的通知。
他要的不是打败你。
他要的是，让你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繁荣中，被活活憋死。
他要让启航科技这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发现自己吸不进任何空气，流不进一滴燃油。
然后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锈成一堆废铁。
这才是资本的獠牙。
无声，无形，却能吞噬一切。
闻人语的指尖，轻轻划过桌面上那份刚刚拟定的，“盘古”项目初步预算案。
上面罗列着购买服务器、组建顶级实验室、招募软件天才所需要的庞大资金。
那曾是她对抗顾氏的底气，是她掀翻牌桌的王牌。
可现在，这张王牌，在顾氏那张遮天蔽日的资本大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当敌人拥有定义天空颜色的权力时。
你造出一双再完美的翅膀，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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