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的嘴，缓缓合拢。
那两扇厚重的红木门，在闻人语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嗡”响，隔绝了退路。
门内的世界，亮如白昼。
空气中浮动着顶级雪茄、陈年威士忌和名贵香水混合而成的，属于上流社会特有的味道。
“老郑，你可算来了！就等你开席呢！”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端着酒杯，大笑着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揽住郑国强的肩膀。
“来来来，王部长那边有个新政策，咱哥几个得好好合计合计。”
郑国强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他顺势被那几位同辈的大佬簇拥着，拉向了宴会厅的最深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像是排练了无数遍。
他甚至没再回头看闻人语一眼。
一瞬间，闻人语就被晾在了这片衣香鬓影的海洋里，像一座孤岛。
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像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带着审视，带着好奇，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排斥。
闻人语神色未变。
她从路过的侍者托盘上，随意地端起一杯香槟。
金黄色的酒液在水晶灯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
她没有急着去找个角落，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平静地环视着这个京城顶级的名利场。
她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张张由利益、血缘和派系交织而成的，复杂而脆弱的网络。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开始蔓延。
“就是她？看着挺年轻啊。”
“听说就是开了几家超市，走了狗屎运，把郑会长的货运给搅黄了。”
“超市？呵，说白了不就是个卖菜的吗？这种人怎么也混进来了。”
“江南来的，不懂规矩，郑会长这是要杀鸡儆猴呢。”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蚊蚋的嗡鸣，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闻人语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气泡在杯中升腾，破裂。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穿着白色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三分讥诮七分傲慢的年轻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端着酒杯，径直向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却像摩西分海，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向两侧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和闻人语之间。
好戏，要开场了。
闻人语停下了晃动酒杯的动作。
她认得这个人。
赵瑞，赵氏集团的公子哥。
赵家在京城，是真正的旧勋贵，根基比郑国强还要深厚几分，主营的是矿产和能源这种上游产业，天然就看不起做“下游”生意的。
赵瑞在她面前三步远处站定，一双桃花眼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匹马的品相。
“这位，应该就是名震京城的新世界集团，闻总吧？”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人语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她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表演。
赵瑞见她不接茬，脸上的讥讽更浓了。
他故意扬高了声调。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咱们京城这个圈子，死气沉沉的，几十年都没进过什么新鲜血液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闻人语那条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黑色长裙，话锋一转。
“尤其还是……做零售业的。”
“零售业”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嘴里嚼了一块什么脏东西一样，充满了阶级性的蔑视。
“噗嗤。”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整个宴会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看一条过江的强龙，如何被地头蛇当众扒皮。
闻人语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她越是这样，赵瑞就越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了些，用一种自以为很“幽默”的口吻，继续说道。
“闻总，可能你不太懂。”
“我们这种人家呢，讲究的是个底蕴，是几代人的积累和沉淀。”
他晃了晃自己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
“钱，是个好东西。”
“但，不是什么都能买到的。”
“你说是吧？”
这句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在了闻人语的脸上。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赤裸裸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你就是个没文化、没底蕴、浑身铜臭味的暴发户！
哄笑声，这一次，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看闻人语的笑话。
他们期待着看到她恼羞成怒，或者狼狈不堪，或者色厉内荏地反驳。
无论哪一种，都将成为他们今晚，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最有趣的谈资。
可闻人语，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着。
这份沉默，在所有人看来，就是无力反驳。
就是被说中了痛处，默认了。
“呵，没话说了吧？”
赵瑞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才有的，那种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享受着将一个风头正劲的外来者，轻松踩在脚下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赢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说出更刻薄的话，为今晚的羞辱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时。
一直沉默的闻人语，忽然动了。
她非但没有生气，那张平静如水的脸上，反而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耐人寻味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窘迫，只有一丝……看穿了什么的了然，和一点点，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东西。
她抬起眼。
那双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直视着赵瑞的眼睛。
然后，她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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