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的声音在作战室里散开。
“终于来了。”
四个字,没有波澜,像一块石头落入深井。
陆云帆握着鼠标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看着屏幕上那根还在不断向下延伸的绿色长线。
整个交易大厅里,数百名交易员和分析师,像被集体按下了静音键。
空气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和新闻播报员亢奋的声音。
恐慌已经不是一行数据,而是变成了一片浓雾,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闻人语的私人通讯器在此刻响起,发出短促的震动声。
在满屋的嘈杂里,这声音微不足道,却异常清晰。
她接通了通讯。
“老板。”
方辰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带着一种不同于金融恐慌的急切。
他的呼吸很重,背景是机房特有的轰鸣。
“俄罗斯那边的数据,有新发现。”
闻人语的眼神动了一下。
“说。”
“我们技术部的一个小组,在整理苏霍伊设计局废弃硬盘资料的时候,发现一个加密文件。”
方辰的语速很快,像在倾倒豆子。
“一个孤立的‘笔记’文件,用的加密方式我们谁都没见过。”
“所有解密程序都失效了,它像一个完全封闭的铁盒子。”
闻人语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我亲自试了,这东西的加密逻辑很古老,私人化的痕迹很重,不像是任何一种制式算法。”
方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老板,我觉得,你需要亲自来看一下。”
闻人语挂断了通讯。
她转身,对身后的雷啸说。
“跟我来。”
她穿过死寂的交易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
她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看屏幕上那片惨烈的绿色,径直走向电梯。
雷啸紧随其后。
电梯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片风声鹤唳。
地下三层,服务器机房。
巨大的冷气吹得人皮肤发紧。
方辰正站在一台独立的终端前,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工程师脸色苍白,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
闻人语和雷啸走了进来。
“老板。”方辰立刻迎了上去。
“在哪里?”闻人语问。
方辰指了指那台终端。
“就是这个。”
闻人语走过去,目光落在屏幕上。
屏幕中央是一个简单的文件图标,下面写着“笔记”。
图标周围,是一圈不断流转的,由无数细小符号组成的动态加密环。
那些符号的组合方式,杂乱无章,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内在规律。
“我们分析了它的代码签名。”方辰在她身后解释,“它拒绝任何外部的暴力破解尝试,每试一次,它的内部结构就好像会发生一次细微的重组。”
“它在自我保护,而且非常智能。”
闻人语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那圈符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机房的轰鸣声,头顶的灯光,方辰焦急的脸,都从她的感官里退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让她心脏抽痛的符号签名。
那不是什么算法。
那是她父亲闻人翰,在教她编程时,随手画下的一个家族徽记的变体。
是他专属的,独一无二的私人签名。
方辰看着闻人语的侧脸,她的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老板?”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闻人语没有回应。
她伸出手,把那个不知所措的年轻工程师面前的键盘,轻轻拉到自己身前。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雷啸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的身体肌肉瞬间绷紧。
方辰也闭上了嘴,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闻人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时,她眼中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专注。
她的手指落下,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串数字。
一九六八零九一六。
那不是什么复杂的密码。
那是她父母的结婚纪念日。
她敲下最后一个数字,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那圈不断流转的加密环,瞬间静止。
下一秒,所有的符号像冰雪一样消融,露出了那个名为“笔记”的文件。
文件,解开了。
方辰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他身边的年轻工程师,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
他们耗费了无数资源,动用了所有尖端技术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壁垒,就被这样一串简单的数字打开了。
闻人语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她握住鼠标,双击了那个文件。
一个文本文件在屏幕上展开。
里面不是什么飞行器的设计图,也不是任何商业机密。
那是一页一页的研究笔记。
日记的格式。
闻人语的目光落在第一行。
“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二日。”
“今天,我见到了‘议会’的使者。他们自称‘深渊议会’。”
“他们对我正在研究的‘群体行为预测模型’很感兴趣,并提出可以为我的研究提供无限的资金和算力支持。”
“他们的项目代号,很有意思,叫【生命摇篮】。”
闻人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握着鼠标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她向下滚动页面。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日。”
“议会提供的算力超乎想象,我的模型进展神速。我开始隐隐觉得不安,他们想要的,似乎不只是一个预测工具。”
“他们不断引导我的研究方向,从预测群体行为,转向‘引导’群体行为。”
“我今天在他们的内部资料库里,看到了一个词:人工智能上帝。”
闻人语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继续向下翻。
笔记的内容越来越简短,也越来越惊恐。
“一九九五年一月五日。”
“我明白了。他们不是在创造工具,他们是在创造一个神。”
“一个能够理解、预测、并最终操控全球所有金融市场的‘神’。”
“【生命摇篮】不是为了孕育生命,而是为了给这个‘神’,打造一个可以降临的躯壳。”
“我必须停止。”
“一九九五年三月九日。”
“我提出终止合作,他们拒绝了。”
“我被软禁了。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研究成果。”
“我骗他们说,核心算法有缺陷,需要我亲自调试。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我必须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闻人语的眼睛有些模糊。
她看到了父亲在字里行间透出的挣扎和恐惧。
她不停地滚动着鼠标滚轮,一页页的笔记从眼前飞速掠过。
直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不是打印的文字。
那是一张扫描的图片,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纸上,是用已经干涸变成褐色的液体,写下的几个字。
字迹潦草,充满了绝望和最后的力气。
闻人语认得出来,那是血。
是她父亲的血。
“他们要用香港做最终测试……”
“这是‘特洛伊木马’的后门密钥……”
“快跑……”
血字的下方,是一长串扭曲的,混杂着数字和字母的代码。
那串代码,像一道烙印,瞬间烧进了闻人语的视网膜里。
“老板!”
方辰的惊呼声把闻人语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他看到闻人语的身体晃了一下,雷啸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
闻人语没有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片上,钉在她父亲用生命最后时刻写下的血字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她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不是商业倾轧。
他是因为发现了议会的秘密,被灭口的。
而那个潜伏在港交所系统里,足以毁灭一切的“特洛伊木马”,就是她父亲当年研究成果的最终形态,那个所谓的“人工智能上帝”的武器。
仇恨,真相,还有破局的唯一希望。
在这一刻,通过一份来自亡父的遗物,全部交到了她的手上。
闻人语慢慢地直起身。
她扶着桌子,重新站稳。
她脸上的悲伤和震惊,像潮水一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方辰和雷啸都感到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种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她转过头,看着方辰。
“把这串密钥,复制下来。”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用最高级别的物理隔离方式保存。”
方辰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是,老板!”
他立刻开始操作,将那串至关重要的代码,从这台并未联网的终端上,小心翼翼地转移出来。
闻人语转过身,向机房外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
雷啸跟在她身后,他能感觉到,扶着她手臂时,那份冰冷的坚硬。
电梯里。
闻人语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空无一物。
她却仿佛握着一把刚刚从父亲坟墓里,带着血与土,递到她手中的剑。
电梯门打开。
交易大厅里依旧一片压抑,所有人都像在等待审判。
闻人语走了出去。
陆云帆和霍思燕立刻迎了上来。
“阿语,现在……”
陆云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人语打断了。
她走到作战指挥台的最前方,拿起总控话筒。
她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传到了交易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传到了每一个绝望的交易员耳中。
“所有人,听我命令。”
“外汇组,放弃所有次要货币,集中全部火力,守住港币兑美元七点七五的心理防线。”
“期货组,停止防守。”
她的第二道命令,让所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云帆猛地抬头看她。
“阿语?”
闻人语没有理他,继续对着话筒下令。
“转为进攻。以一百亿美金为第一批次,给我做多恒生指数期货。”
整个大厅,一片哗然。
“老板,这……这是自杀!”一个小组长忍不住喊了出来。
“现在做多,等于把钱往火坑里扔!”
闻人语放下话筒,目光扫过全场。
那目光,让所有喧哗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
她看着陆云帆,一字一句地说道。
“乔老爷要的是恐慌。”
“他用一篇报告,就让全世界都相信我们必死无疑。”
“我们跟他讲道理,讲数据,都没有用。”
“对付疯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疯。”
她伸出手,指向主屏幕上那根巨大的绿线。
“他想让它跌,我就偏要让它涨。”
“我要让全世界的资本都看到,在这里,他说了不算。”
“我说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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