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御花园。
皇家雅集设在繁花似锦的锦绣亭。
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悉数到场，人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眼神却在暗中交锋。
太后高坐主位，容珩一身白衣坐在她下首。
沈鸢坐在容珩旁边的小凳子上，正专心致志地对付一块杏仁酥。
她的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食的仓鼠，完全无视了周围鄙夷的目光。
雅集过半，终于到了才艺展示的环节。
“有请相府二小姐，苏芙！”
随着太监的唱喏，苏芙一袭素白长裙，抱着古琴缓缓走出。
她眼圈微红，神情凄楚，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曲《凤求凰》，被她弹出了《长门怨》的味儿。
曲调婉转哀怨，诉说着一个被伤害少女的悲伤。
不少心软的夫人小姐已经开始抹眼泪。
“唉，这苏家二小姐真是可怜，才情如此出众，却被个灾星姐姐连累。”
“是啊，你们看她弹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苏芙一曲弹罢，起身行礼，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
“小女才疏学浅，让太后娘娘见笑了。只是近日家门不幸，小女心中郁结，琴音带了些悲声，还望娘娘恕罪。”
这话说得，既显了才情，又卖了可怜，高明至极。
太后淡淡地点了点头。“嗯，琴弹得不错。”
她的目光，却飘向了旁边还在啃点心的沈鸢。
苏振远看到女儿博得满堂同情，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容珩。
接下来几个官家小姐的表演都显得平平无奇。
终于，一曲完毕，太监尖细的嗓音喊出：
“有请……帝师府，沈鸢小姐！”
沈鸢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从凳子上一蹦而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裙子，衬得小脸粉雕玉琢。
她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场地中央。
贵女们见到如此不知礼数的丫头，纷纷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
“她能表演什么？表演怎么克人吗？”
“我看是表演怎么吃东西吧，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开口问道：“小鸢儿，你准备了什么才艺，给哀家瞧瞧？”
沈鸢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回答：“太后奶奶，看大家今天都不太开心的样子，鸢儿想跳个舞，给大家祈福！”
“祈福舞？”
众人面面相住，这又是什么名堂？
只见沈鸢站定，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手舞足蹈。
没有章法，没有节奏。
就是最简单的小孩子瞎蹦跶，一会儿学小鸟扇翅膀，一会儿学兔子跳。
动作滑稽又可爱。
亭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苏振远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会装疯卖傻，丢人现眼！
容珩却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毫不在意。
沈鸢跳着跳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她的声音又奶又脆，偏偏传遍了整个锦绣亭。
“左三圈呀，右三圈，吏部尚书夜夜颠！”
吏部尚书钱枫刚端起茶杯，闻言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沈鸢继续唱着跳。
“肾水亏空要玩完，快买鹿茸补一补先！”
“噗——”
钱枫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夜夜流连教坊司，身体亏空之事，只有他自己和几个心腹知道！
这小灾星是怎么知道的？！
满场官员一脸趣味的看向钱枫。
沈鸢的“祈福舞”还在继续。
她扭着小腰，踢着小腿，跑到了户部侍郎王大人的面前。
“扭扭腰呀，踢踢腿，王大人家里囤得肥！”
户部侍郎是个以清廉着称的胖子，此刻正努力往后缩着身子。
沈鸢围着他转了一圈，大声唱道。
“米缸底下藏金条，嘴上清廉鬼才信！”
“哐当！”
王侍郎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他藏金条的事，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这……这是见鬼了！
那些刚才还在嘲笑的人，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
沈鸢又蹦蹦跳跳地来到大理寺卿面前唱道。
“转个圈呀，鞠个躬，李大人你头顶空！”
“假发一戴装威风，大风吹来就露馅咯！”
李大人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帽子，害怕真有一阵妖风要来掀他的老底。
“神仙说呀，神仙说！坏人头上长犄角！”
沈鸢跳着，手指挨个点过几个面色发白的官员。
“陈将军，你克扣的军饷该还啦！”
“周御史，你昨天收的玉观音真好看呀！”
“还有你，你，你……”
她的小手在空中画着圈，每指到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官员就齐齐矮了半截。
整个雅集，彻底变成了沈鸢的个人审判大会。
官员们一个个冷汗直流，坐立不安。
他们不知道下一个被“点名”的是不是自己。
苏振远脸色铁青，沈鸢的发疯，让他瞬间丢了面子！
太后坐在主位上，眼神锐利。
她活了几十年，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可从没见过这么……直白的。
这个小丫头，竟然什么都知道？！
突然，跳得正欢的沈鸢，动作突然一僵。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双异瞳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不好……”
她的小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神仙……神仙生气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沈鸢眼睛猛地一翻，小小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大喊。
“北境有变！蛮族王帐藏在一线天！”
“有大奸臣……偷送粮草给他们！”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她小小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一动不动。
“昏”了过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神谕”给震懵了。
北境？蛮族？奸臣？
这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上！
“小小姐！”
魏昭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了上去。
容珩在沈鸢倒下的那一刻，已经霍然起身。
他没有立刻上前，一双眸子将所有官员惊恐、慌乱、心虚的表情尽收眼底。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小小身影上。
他的小狐狸，这次好像玩得有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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