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的话，如同在绝对寂静中引爆了一颗炸弹。那无声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办公室，摧毁了所有表面的平静，也狠狠撞碎了江辰一直以来赖以维系世界的、名为“秩序”的基石。
“关于你的呢，江辰学长？”
“观察你的行为模式，分析你的决策逻辑，记录你的情绪波动，评估你的……弱点。”
“他们想知道，像你这样完美的人，会不会也有失控的时候。”
“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沉重的锤子，反复敲打在他理智的神经上。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暴怒而微微颤抖。灯光从他头顶倾泻，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近乎狰狞的风暴。
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桌面上，实木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俯下身，逼近林夕，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此刻扭曲的倒影。
“谁——派——你——来——的？！”他一字一顿，声音从齿缝间挤出，低沉沙哑，充满了骇人的压迫感和毁灭欲。他从未如此失态，从未如此想要彻底碾碎一个人，一个竟敢将他当作实验品一样观察、剖析的存在！
面对他山呼海啸般的怒意，林夕却像风暴眼中最平静的那一点。她依旧仰着头，脸上那个悲凉而嘲讽的笑容甚至没有褪去，眼神里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甚至……期待着他的失控。
“是谁，还重要吗？”她重复着之前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他的怒火，“学长，你现在的反应，不正是在为我的‘观察报告’，提供最有力的数据和佐证吗？”
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讨般的冷静，却比任何尖叫声都更刺耳：“看，规则被打破，掌控力失效，情绪彻底压倒了理性。这就是……‘弱点’的具象化表现。”
“闭嘴！”江辰猛地直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充血，所有的逻辑、所有的冷静、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只想撕碎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挑衅者。
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空洞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恐惧，一丝慌乱，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但他找到的，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坦然，以及一种……对他此刻状态的、冰冷的怜悯。
这种认知让他更加狂怒，也更加……心寒。
她不是虚张声势。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夹杂着怒火，浇了他一个透心凉。他的人生，他的一切，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别人暗中观察、记录、评估的对象？而他，弥海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一向以洞察力和掌控力着称的江辰，竟然对此毫无察觉，甚至一度被她的眼泪和伪装所迷惑！
挫败感、耻辱感、以及一种深切的、被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引燃。
“你以为，你承认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旧冰冷刺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校规，甚至可能触犯法律！我有足够的理由，将你交给校方，交给警方！”
这是他最后的防线，用规则和后果来威慑她。
林夕闻言，却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那就交给他们吧，学长。”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绪，声音低了下去，“把我交出去，让一切回到‘正轨’。你的世界，不就应该是这样，干净、有序、容不得半点‘异常’吗？”
她的话语，像一把柔软的匕首，以一种放弃抵抗的姿态，却更精准地刺中了他。
把他交出去。让一切回到“正轨”。
这原本是他应该做的，最正确、最符合规则的选择。
但为什么，当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带着那种认命般的疲惫时，他会感到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抗拒？
把她交出去，意味着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承认了自己无法独自处理这个“异常”，承认了这个由他亲手打造的“观察”闹剧，以他的彻底被动而告终。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那个被她勾起的、关于“真实”与“失控”的好奇心，将永远得不到满足。
他想要知道更多。想知道她背后的“他们”是谁？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选中他？想知道她……在这一切的观察和表演中，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属于她自己的真实？
这种强烈到几乎吞噬理智的探究欲，压倒了对规则的信奉，压倒了对失控的恐惧。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濒临破碎的雕像，内心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般的撕裂。怒火未熄，耻辱仍在，但一种更强大的、名为“不甘”与“执着”的欲望，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滋生。
办公室内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江辰才用一种极度压抑后、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嘶哑地开口：
“出去。”
林夕抬起眼，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没有叫保安，没有打电话。
“我让你出去！”江辰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紧绷而僵硬的背影，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引爆他体内那颗危险的炸弹。
林夕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缓缓地站起身。她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动作轻缓，没有流露出任何胜利者的姿态，反而像是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的幽灵。
她的手握住门把，冰凉的触感传来。
在拉开门的瞬间，她极轻地、几乎如同叹息般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却又清晰地钻入了江辰的耳中：
“学长，有时候，最大的弱点，恰恰是……不肯承认自己有弱点。”
门，轻轻合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辰依旧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窗外，夜色浓重，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表情。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无法缓解内心那场毁灭性的风暴。
秩序，已然崩解。
而他在愤怒与耻辱的灰烬中，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内心那片陌生的、充满混乱与危险的黑暗领域。
而她，那个亲手点燃这场大火的人，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判词，便抽身离去。
游戏的性质，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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