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泉的时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拉长，滤去了外界的纷扰与杀伐，只余下泉水叮咚、风吹棕榈的静谧。一个多月的休养，对于曾经在生死边缘挣扎、于血月沙海中亡命的叶小凡而言，是一段珍贵到近乎奢侈的喘息之机。
他的伤势，在木桑爷爷那近乎化腐朽为神奇的医术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
起初的十来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那个简陋的床榻上，感受着药力在体内化开，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却坚定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内腑。木桑爷爷调配的草药膏带着奇异的清凉，敷在伤口上，不仅能镇痛生肌，似乎还能驱散一丝残留的、属于荒力的阴寒侵蚀。那每日一碗的“沙参续骨汤”，味道苦涩，入腹后却化作温润的暖流，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元气，与体内残余的血菩提药力隐隐呼应，共同构筑着复苏的基石。
当他能勉强下地行走时，便不再满足于静卧。每日清晨，当日光尚未变得毒辣，他便会来到月牙泉边，寻一处平整的青石盘膝坐下。
眼前，是一弯如同新月般的清澈泉水，水色碧绿，深不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四周摇曳的棕榈树影。泉水边缘，生长着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耐旱植物，开着细碎而坚韧的小花。这里的气息，与葬神沙漠核心那死寂、狂躁的荒力截然不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道韵。
他闭上双眼，并非沉睡，而是全力运转《天衍决》。
在这片净土之中运转此法，感受又与在沙漠和蛇人族囚笼中截然不同。灵觉如同被清泉洗涤过，变得更加澄澈敏锐。《天衍决》的“推演”与“调和”之力，在这充满生机的环境中，似乎也得到了某种加持。
他内视己身，仔细梳理着体内那些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暗伤，尤其是强行引导混乱荒力后，在经脉壁障上留下的那些细微裂痕与残留的侵蚀印记。《天衍决》的心法如同最精巧的刻刀，引导着温和的真气与药力，一点点地打磨、修复这些瑕疵。同时，他也尝试着，更加精细地去操控体内那缕被净化驯服的“荒”之本源。
他不再将其视为纯粹的隐患或工具，而是尝试去理解它更深层的本质。在《天衍决》的辅助下，他仿佛能“看”到这缕力量内部那极其微小的、代表着“虚无”与“归寂”的能量。它们如同沉睡的猛兽，一旦被完全激发，便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但若只是借用其一丝“寂灭”之意，用以淬炼自身真气，剔除杂质，反而能收到奇效。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寂灭之意，融入自身循环的真气中。过程依旧凶险，如同悬崖走丝，但成功的瞬间，他感觉到自身的乾坤真气仿佛被千锤百炼过一般，变得更加精纯、凝练，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破灭万法的锋锐之意。
“原来如此……天衍宗的前辈，走的并非是完全排斥的道路，而是……驾驭与转化？”叶小凡心中明悟更深。这条路无疑更加艰难，但前景也更为广阔。
除了修炼，他与小阿吉的相处也十分融洽。阿吉天性烂漫，对叶小凡这个外来者充满了好奇，常常缠着他讲述沙漠外面的故事。叶小凡便挑些有趣的、不涉及自身隐秘的江湖见闻说给他听，偶尔也会指点他一些粗浅的呼吸吐纳法门，强身健体。阿吉学得认真，看向叶小凡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而那位神秘的木桑爷爷，则大多数时间都显得沉默寡言。他要么在摆弄那些晒干的草药，要么就坐在胡杨木下，望着沙漠的方向出神，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无尽黄沙，看到那片被蛇人族视为圣山的黑色山脉。叶小凡曾几次旁敲侧击，想探听一些关于葬神沙漠核心区域，尤其是关于那场古老大战和蛇人族的更多信息，但木桑爷爷总是巧妙地避开话题，或者只是给出一些语焉不详的告诫。
“年轻人，知道得太多，有时并非福气。”他曾这样对叶小凡说，语气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淡然，“那片土地，埋葬了太多秘密，也吞噬了太多妄图窥探秘密的生命。”
叶小凡知道老者并非恶意，反而是一种保护，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将这份疑惑压在心底。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当叶小凡感觉到体内真气重新充盈澎湃，经脉坚韧更胜往昔，甚至连左肩那道狰狞伤口也只剩下一道淡粉色的细线时，他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这一日，天光未亮，叶小凡便已起身。他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换上了木桑爷爷为他准备的一身本地人的粗布衣裳，虽然简朴，却行动方便。那柄奇异的短刃被他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绕，重新负于背后。
他走出房间，来到院中。木桑爷爷破天荒地没有早起劳作，而是已然坐在那胡杨木墩上，旱烟袋的火光在微明的晨曦中一明一灭。小阿吉也揉着惺忪的睡眼，靠在爷爷身边。
“木桑爷爷，阿吉。”叶小凡走到近前，神色郑重，对着木桑爷爷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晚辈叶小凡，永世不忘！”
木桑爷爷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目光落在叶小凡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点了点头：“气色红润，眸光内蕴，伤势已无大碍，修为似乎还有所精进。很好。”
“全仗老丈妙手回春，与此地灵气滋养。”叶小凡直起身，诚恳道，“晚辈身负要事，需返回大周境内，今日特来辞行。”
听到“大周境内”四字，木桑爷爷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他磕了磕烟袋锅，问道：“可知路径？”
叶小凡摇头：“正要请教老丈。”
木桑爷爷站起身，拄着那根歪扭的胡杨木拐杖，缓步走到院落边缘，指向东南方向。那里，戈壁的尽头，一道巍峨连绵的雪山轮廓，在初升朝阳的渲染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显得神圣而遥远。
“由此向东南，穿越八百里‘死亡戈壁’，便可抵达大周苍州边境。”木桑爷爷的声音平静而悠远，“戈壁之中，流沙、毒虫、缺水、酷暑、以及一些游荡的沙匪，皆是考验。以你如今脚程，全力赶路，日夜兼程，也需七八日功夫。”
叶小凡顺着老者所指望去，将那雪山的轮廓牢记心中，同时也能想象到那八百里戈壁的严酷。
“不过，”木桑爷爷话锋一转，拐杖微微偏移，精准地点向那雪山山脉中段一个隐约可见的、仿佛被巨剑劈开般的险峻隘口，“欲至苍州，此乃必经之路。而扼守此隘口的，便是天山派。”
天山派！
叶小凡目光一凝。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乃是大周西部边境声名赫赫的武道宗门，其实力与影响力，远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
“天山派立派数百年，底蕴深厚，门规森严，尤以剑法与寒冰真气着称。”木桑爷爷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告诫，“其门下弟子，多出身西陲本地，性情大多彪悍排外，且近年来，似乎与朝廷往来渐密。你此去，身份敏感，又身负……独特气息，路过其山门辖地，务必低调，谨言慎行，莫要轻易显露修为，更不可与彼等发生冲突，尤其是其门下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弟子。”
独特气息……叶小凡心中了然，这指的恐怕是自己体内难以完全掩盖的荒力波动，以及天衍宗传承的痕迹。这木桑爷爷，果然深不可测。
“晚辈谨记老丈教诲，定当小心。”叶小凡肃然应道。
木桑爷爷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某种沙漠兽皮缝制的水囊，递给叶小凡：“此囊乃用‘沙驼’胃囊所制，可保水汽不失。里面灌满了月牙泉心之水，甘冽非凡，不仅能解渴，于你伤势恢复亦有益处。另有一瓶‘清心辟瘴丸’，可应对戈壁中常见的‘蚀骨毒瘴’与‘幻影沙尘’。”
叶小凡双手接过，入手只觉得水囊沉甸甸，冰凉沁人，那皮囊质地坚韧异常，显然非同凡品。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凉提神的药香扑鼻而来，里面是数十颗龙眼大小的碧色药丸。这份馈赠，可谓雪中送炭，情意深重。
“老丈……此恩，叶小凡不知何以为报！”他握紧水囊，声音有些哽咽。这月余的相处，虽言语不多，但他能感受到木桑爷爷那沉默下的关怀与庇护。
木桑爷爷摆了摆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相遇即是缘份。不必言报，但望你谨守本心，勿忘今日之志。前路艰险，好自为之。”
“叶大哥，你一定要小心啊！打败那些坏蛋，平平安安的！”小阿吉也跑过来，扯着叶小凡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不舍与担忧。
叶小凡蹲下身，用力抱了抱阿吉，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放心吧阿吉，叶大哥会的！你也要好好跟爷爷学本事，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新生与宁静的绿洲，将那汪清泉、那些棕榈、这位神秘的老者和纯真的孩童，深深印入脑海。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木桑爷爷和阿吉，再次抱拳，深深一礼。
“保重！”
二字落下，他毅然转身，再无留恋，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踏出了月牙泉绿洲的边界，重新投入那片广袤、苍凉而充满未知的戈壁滩。
身后，绿意渐远，生机隐没。前方，是八百里无人戈壁的风沙洗礼，是那座巍峨天山的神秘与威严，是归途，亦是新的挑战。
叶小凡调整了一下背后的短刃，将水囊系在腰间最顺手的位置，目光锐利如鹰，锁定东南。哥哥，南疆的战友们，我叶小凡，回来了！而天山派……只要你们不挡我的路，我自会恪守木桑爷爷的告诫。但若真有无端祸事临头，我也绝非任人拿捏之辈！
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将他的身影在戈壁上拉得长长。风沙起处，孤影独行，一步步，迈向那雪山耸立的天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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