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得快,年还没过完,街上已经能闻到泥土的气息。柳氏家的屋檐还挂着未褪的红绸,风一吹,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晃。
孟鸢早早起了,把昨夜剩的饺子皮叠成小块,在灶上烙。锅里“滋啦”一声,油香弥漫。柳氏端着一碗豆浆笑着进来:“鸢儿,你这几天回来了,院子都香。”
孟鸢笑道:“娘的灶火旺,我才有这手气。”
“你这嘴,越发会哄人。”柳氏坐下,看着那一叠焦黄的小饼,“要回京了?”
“明日一早。”
柳氏神情微顿,手指轻敲碗沿,叹道:“你这一年年都要走,娘也不敢留你。”
孟鸢笑着把烙饼端过来,“娘,您尝尝这‘回春饼’。”
“回春饼?”柳氏一怔。
“年后吃饼,寓意春回。豆浆是新的,面是去年的。人得吃着旧的,想着新的。”
柳氏接过,咬了一口,嘴角上扬,“你这孩子,连个饼都能说得像经文。”
“娘吃好,就是经。”孟鸢笑。
午后,周临安从学塾回来,怀里揣着一本书。
“嫂嫂,我要去任县做助教。”
“去吧。”孟鸢递他一杯茶,“书读到你这份上,该去看看世道。”
“嫂嫂,那你呢?你不留家几天?”
“火巷坊那口锅等我。”
柳氏笑叹:“这闺女呀,命里有锅。”
孟鸢接过话头:“锅就是命。火不灭,命就还亮。”
柳氏摇头笑了笑,忽然叹声低:“你那火巷坊若真能开遍天下,可就好了。”
“慢慢来。”孟鸢神情淡然,“香传得出,心就不孤。”
次日清晨,孟鸢起得极早。院里还挂着几缕雾,她把包裹背上,灶火灭净,炉灰收好。
柳氏送到门口,手里还塞了几块干饼。
“路上饿了就吃。别忘了添衣。”
“娘放心。”孟鸢笑着回望一眼,屋檐的红绸在风中轻摇,那一刻,像心也随风回头。
她登车离开。马蹄声越远,柳氏目送的身影在白雾中慢慢淡了。
回京途中,山风凉,沿路的柳芽已经冒出嫩黄。孟鸢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平静。
她想起那些年:在渡口卖包子,在书院门口炸鸡,在宫中煮粥,在火巷坊开锅。
香气一层叠一层,从她的手里、路上、街巷、再到这马车的帘外,一直没断过。
她笑出声,喃喃道:“原来,这就是路味。”
苏明策马追上,半带玩笑地喊:“孟娘子,殿下又让你回坊管膳,说新春要开宴。”
“他这殿下啊,真是怕饿。”
“可天下的人都要吃他这口‘孟家味’。”
孟鸢笑:“那就让他们吃。”
回到火巷坊,街口的槐树已抽出新芽。郑首看见她回来,乐得直抹眼,“娘子,你要是再晚几日,我这灶台都长草了。”
“长草好,草也是香。”孟鸢脱下披风,手还没捂热,就被风送来一阵熟悉的香气。她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正摊豆皮,动作笨拙。
“娘子,我是从南巷学来的,您瞧瞧我这火候行不?”
孟鸢走过去,接过她的勺子,轻轻一翻。豆皮薄如纸,香气扑面。
“火候行了,人还嫩。”她笑道,“明儿你跟我学汤底。”
小娘子应声,眼神亮亮的。
郑首感叹:“娘子,这几年,你徒弟徒孙都能开十条街了。”
孟鸢看着那锅汤,轻声道:“香传得出去,才算没白活。”
傍晚,街上热闹极了。春饼、汤饼、豆花、酥饼,各家都忙。火巷坊的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个客人吃着饼,笑着对伙计道:“这孟娘子的味,吃一回,就不忘。”
孟鸢在灶后听见,笑了。
她抬头看天,夕阳正落,天边一层橘红映在锅盖上。
“年过去,春就来了。”她轻声说。
郑首笑:“娘子,春来后呢?”
“春来,得有人种地;我嘛,就种香。”
夜里,风带着暖意。火巷坊的灯光亮成一条线,街上人声不断。
孟鸢在灶前收锅,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眉眼温柔。
她忽然觉得,原来她做的每一碗饭、每一块饼、每一锅汤,不只是食,更是人间在流动的故事。
有的香短,有的香长,但都能被人记住。
她轻声自语:“味要传人,香要留心。”
火巷坊的灯渐渐淡下去,夜空里的星却亮了。
郑首在柜后算账,嘴里嘀咕着铜板的声响。孟鸢在案上拌馅,刀切得极稳,细碎的葱香、肉香、姜香交织在一处。
门外有人探头,“娘子,今日卖什么?”
“饼。”
“又换了?”
“肉馅,卷豆皮,外脆里嫩。”孟鸢抬手擦了擦汗,“吃惯清的,该换换味。”
油锅一热,豆皮一放,嘶的一声,锅里立刻鼓起金泡。香气沿着门缝往外溢,街口的挑夫忍不住探头。
“娘子,这味比你那汤还香。”
“那是肉油压出来的香。”
她翻勺极稳,金黄一色的豆皮卷在锅里翻滚,撒上芝麻,香气更浓。
第一个客人咬下去,油汁从齿间溢出,一口接一口。
“娘子,这叫什么?”
“酥卷。”孟鸢淡淡说。
“我得多买两个。”
苏明从外头进来,掀帘时笑出声,“娘子,你这是把宫宴的香都抢了。”
“宫宴远,街口近。”
他凑近锅边,看着油花翻滚,“你这手,还真能养人。”
“吃得下才算养。”
郑首抬头笑,“娘子,今日这锅怕又得卖光。”
“卖光好,锅空了,再添。”
外头的声音一阵接一阵,有人吆喝,有人催着上菜。孟鸢把最后一锅起出,油香铺满整条巷子,空气里全是焦脆的气息。
她抬手关火,锅底静了,门外的吵闹仍没停。
门外排起了长龙,连街对面的卖糖葫芦都把摊子收了过来,抱着竹签往她这儿凑。
“娘子,给我两卷!”
“娘子,三份打包!”
“娘子,我昨日吃了一份,今儿特地绕道来买!”
锅里一卷卷酥皮鼓起,金光一闪又一闪。孟鸢的动作快,手下却极稳,翻勺、沥油、入盘、撒芝麻,连声响都带着节奏。
“娘子,我家小郎在兵部做事,前几日吃坏肚子,别的都吃不下,你这卷吃了倒好,精神回了七分。”
“那就多吃点。”她笑着应,手下却没停。
有个挑夫抱着木桶凑近,看她把饼卷取出,忍不住咽口水,“娘子,这馅里放的是什么?”
“羊肉末,豆腐干,香葱,芝麻粉。”
“我家那婆娘一辈子都没调出这味。”
“她若是用心,也能调出来。”孟鸢抬眼,声音淡淡,“火候看心。”
郑首在一旁看得暗笑,低声说:“娘子,你这嘴,能把锅卖出银价。”
“香够了,嘴也不用忙。”
油气氤氲,人挤得连门槛都看不见。孩子们踮着脚往里瞧,女人们拎着竹篮怕洒汤。
一个小厮探头进来:“孟娘子,咱家老爷派人来取十份,今日有客。”
“十份?”孟鸢挑眉,“要趁热。”
“奴才知晓,备了食盒。”
她挥手示意小伙计把纸包叠好,一层一层码进木盒。木盒还未合盖,热气透着油香钻出来,混着芝麻甜味,街上行人都忍不住回头。
“娘子,这香可真有灵。”
人潮散了些,郑首又提着账本凑上来,“这半日的进账够两月开销。”
孟鸢点头,“天冷,人要吃热的。等再冷些,就做汤卷。”
“汤卷?”
“豆皮薄如纸,卷上馅,再放在高汤里煮。”孟鸢抬头想了想,“要喝得暖,咬得香,汤和肉是两道味。”
“娘子这手,真是天生的。”郑首感叹,“别人图个饱,你一张嘴,能把‘吃’说成修行。”
“能吃饱的人,就有心力活。”
苏明坐在一旁,靠着门框,看着她把一口锅收拾得干净如镜,语气带着点笑意,“娘子,若哪日京城不让人卖吃的了,你做什么?”
孟鸢系紧围裙带子,淡淡地回,“我就去教他们吃。”
苏明一怔,随即笑,“你这话,像写在经卷上的。”
“经也得有烟火气才好念。”
外头的风又起了。油香混着芝麻味,被风卷得很远,连隔壁的绣坊姑娘都探出头来。
“娘子,今日卖完了么?”
“还剩半锅。”
“那给我一卷,我替我娘带去。”
孟鸢把最后几卷起锅,递过去时,还顺手添了两根炸脆的豆皮边,“带上路吃。”
“娘子这人真好。”那姑娘笑着跑走。
屋里渐渐静了。郑首合上账本,苏明坐起身,风吹进来带着点凉。
孟鸢用湿布擦着案台,动作一点不急。锅底被她擦得透亮,反射出橘色灯光。
门口有人走过,脚步声远远近近。有人咳嗽,有人笑,有人喊孩子回家。火巷坊的灯亮着,街尽头的槐树影在地上铺得长。
郑首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娘子,这年头,没一个摊能比你热闹。”
“热闹好。”她收了勺子,声音淡淡的,“热闹说明还有人吃饭。”
第二锅油刚温好,还没下料,门外就又挤进人。
“娘子,早上吃那卷的味没忘,这会儿又来!”
“娘子,我婆婆牙不好,能不能换软的?”
“娘子,我要三份!今儿工坊放早,我得给师父带点!”
孟鸢笑着抬手,“都有。”
手里那双筷子翻得稳,豆皮入锅,油花炸起,锅边一圈细响,像下雨。
她把第一卷夹出来放在竹箩上沥油,刀切成段,细撒一层盐胡椒,香气被热气一裹,几乎瞬间就钻进人心里。
“娘子,这卷能带走么?”
“能,纸包裹,趁热吃。”
郑首在柜后大声数钱,笑声跟着嘈杂的吆喝混在一起。
“娘子,你这味啊,比鞭炮响。”
“别夸。”孟鸢笑,“炸东西忌嘴快。”
街上那头传来一阵琴声,是茶肆里有人试弦。那声音一出来,门外几人都抬了头。
“这人弹得不错。”
“是啊,这琴声一出来,连这香都甜。”
苏明走进来,看了一圈人群,忍不住笑:“娘子,你这铺子成街景了。”
“人多,香才传。”
“殿下前日又问你,”苏明凑近,“说宫里要定新宴,你可愿进内膳堂带几名弟子。”
孟鸢拿勺的手没停,轻轻翻动锅里的卷子,“他们若真想学,就来巷口。锅不挑地儿。”
“你这人,越活越倔。”
“我不倔,锅倔。它认得人气,不认门第。”
门外来了个熟面孔,是那挑夫。手里拎着布袋,满头是汗。
“娘子,昨日我媳妇吃了你这卷,夜里还念叨。她说一闻那味,觉都香。”
“那她身子好了。”孟鸢笑,“今儿多带一份,算我送的。”
他连忙摆手,“哪能白要。”
“香是我的,饱是她的。她吃好了,我也算赚。”
油锅里的卷子一卷卷起,颜色从浅金到深金。孟鸢夹起一块,用刀背轻拍,外皮“喀”的一声碎裂,肉香往外扑。她端起那盘,放在摊面上。
“新炸的,谁要?”
“我!”几个声音齐齐抢出。
人挤得更近,连外头茶肆的客也跑过来。
苏明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低声笑:“娘子,殿下要是看到这一锅香,怕得认输。”
“输赢都一样,吃饱才真。”
油渐渐少了,她又添了一勺。火光一亮,油面泛出一层细细的金色。郑首趁空喊:“娘子,今儿这卷该起个名了吧?不能总叫酥卷。”
孟鸢想了想,抬头:“就叫‘人气卷’。”
苏明挑眉,“人气?”
“人多气旺,锅才响。”
郑首大笑,“这名好,记得牢。”
外头的风带着烟气吹进来,街上香得透。有人笑着说:“这条巷要是没孟娘子的卷,像天没太阳。”
孟鸢没回话,只换了新油,把锅里的卷又一层层铺上。
街口那棵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远处有小贩收摊的吆喝,孩子追着竹轮跑过,笑声一路跌进巷里。
天彻底黑下来,火巷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橙光把门外的人影照得一层一层的。锅前的热气弥漫开来,连窗纸都泛着光。
“娘子,慢点,莫烫着。”
“没事。”孟鸢的手稳,油花溅起时,她只略微侧一侧身,衣袖一卷,动作利落。
郑首忙着往外递包,喊声不绝。
“前头那位别挤,一人一份都有!”
那挑夫又回来了,手里提着空竹篓,“娘子,今儿卖完没?我媳妇说,吃你这卷就像过年。”
孟鸢笑:“还早,锅还响着。”
门口又挤进一位老先生,衣袖上沾了墨,手里拿着折扇。
“孟娘子,可有素馅?”
“有,香菇、豆干、粉丝。”
“我家老母忌荤,只肯吃你这素。”
“那就等一会儿,头锅还没起。”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守寡后,我靠美食随机摆摊暴富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