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悬浮在半空的血色钥匙，像一颗跳动不止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光线扭曲。吴邪那句“你……想要哪一段？”问出后，钥匙上的血光似乎更盛了，仿佛一个贪婪的食客，在催促他赶紧献上自己的珍馐。
“吴邪，你疯了？不要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做交易！”阿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她上前一步，试图将吴邪拉回来，“它要的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什么叫珍贵？就是一旦给了，就再也要不回来的东西！你忘了刚才那个‘残影’是怎么折磨你的吗？这可能是更恶毒的陷阱！”
吴邪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那枚钥匙上。他能感觉到阿雪的担忧，但他同样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平静的视线。小哥就在那里，没有言语，却给了他最大的底气。
“阿雪，你说的对，这可能是个陷阱。”吴邪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但我们现在有别的选择吗？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往前走，哪怕是陷阱，也总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抬起手，即将触碰到那枚钥匙。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一段温和、古朴的文字，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记忆为舟，可渡苦海。』
『献祭非消亡，乃重塑。其情愈重，其舟愈稳。』
『然，舟行亦有护航之灵，灵之强弱，系于记忆之核。』
吴邪的手指停在了距离钥匙一厘米的地方。
不是消失……而是重塑？用记忆作为船，来渡过眼前这片绝望的废稿世界？
他咀嚼着这几句话的含义，心中的迷雾被驱散了大半。这把钥匙，这个所谓的“献祭”，原来是这个意思。它不是要夺走他的过去，而是要他用自己的过去，去开辟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而这条路的稳定与否，甚至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守护者”，都取决于他选择的那段记忆。
“我明白了。”吴邪低声自语，然后对一脸紧张的阿雪说：“它不是要夺走我的记忆，它是要我用记忆来铺路。”
“铺路？用什么铺？用你的脑子吗？”阿雪还是无法理解，她觉得吴邪像是被蛊惑了，“万一出错了呢？你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傻子！吴邪，你清醒一点！”
“胖子总说我天真，可有些路，只有天真的人才敢走。”吴邪的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他闭上了眼睛，无数的回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有父母在灯下为他温习功课的温暖画面，那是他最安稳的港湾。
有和胖子在潘家园插科打诨，第一次下斗时互相打气的嬉笑怒骂，那是他最痛快的江湖。
有和小哥无数次并肩作战，从尸洞到海底，从云顶天宫到塔木陀，那是他最深刻的羁绊。
这些记忆，每一段都无比珍贵，每一段都足以构成他吴邪之所以是吴邪的基石。
可是，系统说，情感越“重”，航路越“稳”。
什么是“重”？
快乐很重，但痛苦更重。希望很重，但夹杂着绝望的希望，最重。
一幅画面，从所有记忆碎片中浮现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法言说的沉寂。
长白山的皑皑白雪，仿佛永远不会融化。那扇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青铜门，隔绝了两个世界。一个年轻人的背影，决绝地走入那片黑暗，将所有的秘密和责任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还有另一个自己，站在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那个约定。
『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打开这个青铜巨门来接替我。』
那不是张起灵的原话，却是吴邪心中最深刻的烙印。
等待，承诺，牺牲，希望……以及长达十年的，深入骨髓的思念与痛苦。
吴邪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他看向张起灵，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起灵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他没有阻止，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默许，吴邪再无犹豫。
他对着那枚血色钥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选择的记忆，是长白山青铜门前，我送他离开，并许下十年之约的那一段。”
阿雪愣住了，她没想到吴邪会选择这样一段记忆。在她看来，那应该是最痛苦，最不愿回首的过往。
吴邪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他轻声解释道，像是在说服阿雪，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段记忆里，有最痛苦的离别，有最漫长的等待，有最沉重的承诺，也有……最坚定的希望。如果要用记忆的重量来衡量，没有比它更重的了。我要用最沉重的基石，铺一条最稳的路。”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决然地握住了那把血色钥匙。
钥匙入手冰冷，但在他握住的瞬间，却爆发出温热的红光。吴邪感觉自己的脑海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那段关于青铜门的记忆，被缓缓地、完整地抽离出来。没有痛苦，没有撕裂感，反而像是在卸下一个背负了太久的沉重行囊，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血色钥匙在他掌心寸寸碎裂，化作亿万点光尘，在他们面前汇聚、旋转，最终构成了一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
门缓缓洞开，里面不是通途，也不是下一个世界，而是一片深邃的虚无。
一个身影，从那片虚无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和张起灵一模一样的蓝色连帽衫，手里提着一把漆黑的黑金古刀。
然而，当他完全走出光门，抬起头时，阿雪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和张起灵别无二致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采，空洞得宛如两潭死水，看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这是……什么东西？”阿雪握紧了手中的刀，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吴邪的心也沉了下去，他脑中，系统的警告再次浮现。
『警告！记忆守护者已具现。核心：『等待』与『守护』。特性：『绝对守护』。认证通过前，无法通行，无法摧毁。』
无法摧毁？
吴邪看着那个空洞的“张起灵”，又看了看身边真正的张起灵。
真正的张起灵，此刻也上前一步，将吴邪和阿雪护在身后。他没有拔刀，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复制品”，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探究。
那个“守护者”动了。
他没有发起攻击，只是将黑金古刀插在身前的地上，然后用一种毫无起伏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开口了。
“通行资格认证。回答错误，航路崩塌。”
吴邪一怔，这不是战斗？是……问答？
“守护者”空洞的目光转向吴邪，第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他为你挡过多少次致命伤？”
这个问题一出，阿雪都觉得荒谬。这种事情，谁会去记？怎么可能数得清？
吴邪却没有丝毫犹豫，他迎着守护者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数不清。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在，只要有危险，他每一次都会挡在我前面。这不是一个数字能衡量的。”
话音刚落，那个守护者的身形，似乎变得透明了一分。
他没有评价吴邪的答案，而是继续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他失忆时，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连吴邪自己都得费力去回想。
他闭上眼，记忆回溯到那个尘封的档案室，那个眼神茫然，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的张起灵。自己当时冲了进去，心里百感交集，脱口而出的是……
吴邪睁开眼，清晰地说道：“我说，‘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守护者的身形再次晃动，变得更加虚幻。它似乎并不在意答案的对错，而是在意答案中蕴含的情感与真实。
阿雪已经看呆了，她完全没想到，这所谓的“认证”，竟然是这种形式。这不是在考验吴邪的记忆力，而是在考验他对张起灵的了解，考验他们之间羁绊的深度。
“第三个问题。”守护者的声音依旧平直，“他身上，哪一道伤疤的来历，连他自己都可能忘了，你却记得？”
这个问题，让吴邪沉默了。
小哥身上的伤疤太多了，新伤叠旧伤，几乎遍布全身。有些是他亲眼所见，有些则是他不在时留下的。哪一道是他忘了，自己却记得的？
吴邪的目光，落在了身边真正的张起灵身上，仔细地打量着。张起灵没有躲闪，任由他看着。
忽然，吴邪的视线定格在了张起灵的左肩位置。
他想起来了。
那是在七星鲁王宫，在那个满是血尸的墓室里，小哥为了救他，被一只玉佣的利爪划过肩膀。当时情况紧急，只是草草包扎。后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他醒来后似乎忘了这件事，还是自己给他换药时，重新提起的。
吴邪抬起手，指向那个守护者一模一样的位置。
“左肩这里。在鲁王宫，被玉佣抓的。你醒来后忘了，是我告诉你的。”
守护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那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它的身形已经变得半透明，周围的光门开始发出嗡鸣。
它抬起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一次，它的声音不再是金属摩擦，而是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属于张起灵本人的音色。
“你对他许下的承诺，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吴邪笑了。
他没有看那个即将消散的守护者，而是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身边的张起灵，看着那双映照出自己身影的深邃眸子。
他用尽了一生的温柔与郑重，说出了那五个字。
“我带你回家。”
守护者，那个由吴邪最沉重的记忆所化的“张起灵”，在听到这个答案后，彻底释然了。
它不再维持人形，而是化作了纯粹的光。光芒没有消散，而是在他们面前，凝聚成了一级级通往光门深处的阶梯。那把插在地上的黑金古刀，也随之融化，变成了一道坚固的扶手，蜿蜒而上。
一条由记忆、承诺和羁绊铺就的道路，就此开启。
阿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着眼前的吴邪和张起灵，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强大”的理解，或许太过狭隘。
真正的张起灵，走到了吴邪的身边。他伸出手，极其罕见地，轻轻拍了拍吴邪的肩膀。
他什么都没说，但吴邪知道，他想说的一切，自己都懂。
“走吧，小哥。”吴邪率先踏上了光之阶梯，回头对他伸出手，“我们一起回家。”
张起灵握住了他的手。
阿雪跟在他们身后，三人一起，走进了那扇由记忆化作的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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