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前夜,寅时三刻。
雪未停,风更紧。
祭坛东阶的青石已被覆上薄薄一层银白,巡逻卫队举着火把巡行至此,忽然有人低呼一声,止步不前。
“头儿,你看这……是什么?”
火光摇曳下,一串足迹自宫墙根蜿蜒而来,踩在雪上却浅得几乎看不见,唯有边缘泛着诡异的霜色,在火照之下隐隐反光,像冰面凝结的新痕。
脚步整齐,步伐沉稳,一路延伸至地宫通风口下方——却在最后一尺处戛然而止,仿佛那人走到半途,凭空消失。
没人跃起的痕迹,也没翻墙的蹬踏印。
“怪了,人呢?”小兵喃喃。
带队校尉皱眉俯身,伸手触了那脚印边缘,指尖刚碰上去,一股刺骨寒意直冲掌心,他猛地缩手,掌心竟结了一层薄霜。
“这不是寻常脚印。”他脸色发白,“踩雪不陷,触之生寒……这是‘寒履膏’。”
消息传到王府时,苏锦黎正披着玄色斗篷站在书房窗前,手中握着一枚玉磬片,正是从主钟内取出的那片刻符骨片。
她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目光沉静如深潭。
韩四娘快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查实了,是北疆失传的潜行秘技。三十年前,先帝亲审战俘,才得知敌军中有精锐能涂膏于靴底,踏雪无痕,行走如风雪本身。此技只授‘影拂卫’,后来随着那一支暗卫被裁撤,早已失传。”
苏锦黎缓缓抬头,窗外雪花纷飞,她眸光微闪。
“既然失传,为何今夜重现?”
“要么是旧人未死,”韩四娘顿了顿,“要么,就是有人重新挖出了秘法。”
苏锦黎沉默片刻,转身取来墨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召郑明远,即刻入府。”
不到半盏茶工夫,钦天监少监郑明远便披雪而至。
他面色清冷,眉间一道浅疤若隐若现,进门后也不多言,只将手中星图卷轴展开,置于案上。
“今夜荧惑压斗口,紫气掩于丑位。”他指了指星图一角,“主匿形、藏踪、诡行之祸。若有刺客潜伏,此刻正是最佳时机。”
苏锦黎立于案前,目光扫过星图:“若我增派守卫,封锁祭坛四周?”
“不可。”郑明远摇头,“对方既敢用‘寒履膏’,便不怕寻常巡查。你若大张旗鼓调兵,反而会惊动幕后之人——他们一旦察觉计划暴露,极可能提前动手,甚至改用更极端手段。”
他抬眼,语气笃定:“最好的应对,是让他们以为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所以?”苏锦黎看着他。
郑明远提笔蘸墨,在星图背面写下一令:“以钦天监名义发布诏示:紫微晦暗,天象有异,需净阶三日,除礼官与钦天监轮值外,其余人等不得擅入祭坛方圆百丈。”
“名曰避讳,实则清场。”苏锦黎轻笑,“妙。”
“更妙的还在后头。”郑明远合上星图,“原定值守的御林军左营,明日换防时,您可让魏承业带来的三名家将顶替。他们在代州边关打过仗,亲手擒杀过使用‘寒履膏’的北境细作,对这类人的气息、步态、呼吸节奏极为敏感。”
苏锦黎点头,目光渐深。
“让他们混在守卫中,不动声色。”
夜更深。
风雪中,一名扫雪老仆佝偻着身子,手持竹帚缓步穿行于偏殿回廊。
他衣衫破旧,帽檐压得极低,正是王府暗卫乔装。
忽然,他动作一顿。
远处一名巡更太监提灯走过,脚步轻得反常。
更怪的是,那人每走一步,脚下积雪竟不见丝毫湿痕,连呼吸喷出的气,在这极寒夜里也毫无白雾。
扫雪人眯起眼,悄然尾随。
那太监行至偏殿檐下,忽地停下,仰头望了望高耸的屋脊。
下一瞬,足尖一点,身形竟如纸片般贴墙而起,轻盈跃上瓦当,动作流畅得不像活人。
扫雪人正欲上报,却见偏殿一间耳房的窗缝里,有人影剧烈颤抖。
是孙德海。
这位义庄老吏被秘密安置在此,专为辨认旧人面孔。
此刻他死死扒着窗框,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
“是他……是他!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蹲在棺材边,耳朵贴着尸身听动静……说‘还有声,再熬一夜’……就是这个人!”
扫雪人立刻传信。
不久后,苏锦黎立于暗室之中,面前摊开一份尘封已久的太常寺档案。
画像上那人,面容清瘦,眼神阴鸷,正是已报“病亡”的副乐正程元昭。
“声噬魂”实验的主理人之一,精通音律与禁术,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他没死。”苏锦黎低声,“他一直在地下做事——为皇后。”
韩四娘站在她身后,手按刀柄:“要不要现在动手?趁他孤身一人,截杀于檐上?”
苏锦黎望着窗外风雪,久久未语。
片刻后,她缓缓摇头。
“不能抓,也不能杀。”
韩四娘一怔。
苏锦黎唇角微扬,眼中却没有笑意。
“我们现在最该做的事,是让他以为,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悄无声息。”
她转身,提笔写下一道密令,交予韩四娘。
“放出消息——就说地宫第三道机关已被破解,明日值守将改由钦天监亲信接手。要让某些人,听到他们想听的。”丑时三刻,风雪稍歇,万籁俱寂。
沈琅接到密报时正在偏殿擦拭祭钟铜钮,指尖猛地一颤,几乎划破指腹。
她霍然起身,眉目间怒意翻涌,一把将手中布巾掷于地上。
“程元昭未死?他竟敢潜入钟楼?”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刃,“三年前‘声噬魂’案中那些被活活听死的乐工,哪一个不是因他而亡?如今他又想借钟音乱祭礼,扰国运,动龙脉——我岂能容他再踏进一步!”
她转身便往外走,披风猎猎,手已按上腰间短笛——那是正音局特制的鸣警之器,一旦吹响,便是诛杀逆律者的号令。
可刚跨出门槛,一道黑影横出,韩四娘无声拦在前方。
“让开。”沈琅冷声道。
“不能动手。”韩四娘语气坚定,“是王妃下的令——不动他。”
沈琅冷笑:“苏锦黎要纵敌?她可知这一夜若失守,明日祭典将成血祭?”
“她比谁都清楚。”韩四娘逼近一步,压低声音,“但她也明白,抓一个程元昭不难,难的是揪出藏在他背后的人。皇后若察觉刺客暴露,便会立刻切断所有线索,从此再无证据浮出水面。”
沈琅怔住,胸口起伏不定。
“所以……我们要放他进钟楼?任他布阵?”
“不。”苏锦黎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她缓步而来,斗篷上积雪未化,眸光如寒星般清冷,“我们让他以为自己掌控全局,实则,每一步都在我们的节拍之中。”
她抬手,递出一封密令。
“传话礼部:主祭乐正赵明远昨夜受惊过度,突发心悸,今晨无法履职。临时调一名替补乐工代行敲钟之责,此人已在王府备案,通晓七律十二均,由正音局验核通过。”
沈琅瞳孔微缩:“你找了个替身?”
“是我身边伺候古琴的女婢春芜。”苏锦黎淡淡道,“她自幼习律,耳音极准,且练过气息控钟之法。更重要的是——无人识得她。”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袖中一枚细如发丝的银管。
“她身上会藏一支微型律管,嵌在衣领内侧。一旦钟体被注入异频之音,律管即刻共振,反向扰乱刺客所设的音波陷阱。”
韩四娘补充:“届时,真正的赵明远已在地宫密室待命,只等最后时刻现身执槌。只要钟响合律,地宫机关便不会误判为‘逆音触发’。”
沈琅沉默良久,终是缓缓松开了握笛的手。
“你们早就布好了局。”
苏锦黎望向远处钟楼轮廓,隐没于雪雾之间。
“他们想用声音杀人,那我们就用声音设局。”
片刻后,一道轻烟自地宫四角悄然升起,淡青如雾,遇冷不散,随风凝成微尘悬浮空中——那是掺了荧光粉的秘香,肉眼难察,却能在暗处映出行迹。
与此同时,钟楼横梁之上,一道人影悄然落下,足尖轻点木构,竟无半分声响。
他披着太监服饰,帽檐压低,正是“已死”的副乐正程元昭。
他贴梁而行,目光死死盯住中央巨钟,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不知道的是,在观星台高处,郑明远正透过特制冰镜注视着烟幕中的淡淡轨迹。
“来了。”他低声记录,“子位转向卯方,步距三寸七,呼吸频率稳定……果真是影拂卫旧法。”
他提笔疾书:“天网已张,只待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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