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余烬未熄,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映得书房墙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苏锦黎独坐案前,指尖一遍遍抚过那块铜匣残片,“血嗣承律”四字刻痕深峻,像一道陈年旧疤横亘在历史与谎言之间。
她闭了闭眼。
这四个字曾是皇室立钟的根本法理——唯有皇族血脉,方能触碰主钟,引动九律,通天地之音。
可若真是天命所归,为何百姓口耳相传的歌谣,竟能与主钟“裂音环”的原始频率完全吻合?
答案不在宫墙之内,而在市井烟火深处。
她忽然起身,披上外袍直奔藏书阁。
寒风穿廊而过,吹得裙裾翻飞如旗。
藏书阁深处尘封多年,她凭着记忆在第三排最底层抽出一本泛黄古籍——《礼乐通考·卷七》,前代正音使亲注本。
此书陈老前日托人秘密移交,只说一句:“王妃若寻真相,当从此入。”
翻开夹页,一幅“三阶登钟图”赫然入目。图旁小字批注清晰如刀:
“非唯血脉可触钟,万民和鸣亦通灵。昔年先帝铸钟,采声于野,纳心于民,故九律成而风雨顺。后世篡改仪典,独尊帝裔,实违天道。”
苏锦黎呼吸一滞。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唯一发声者”。
所谓正统,不过是被精心涂抹的谎言。
他们用礼制筑墙,以血脉为锁,将人民的声音隔绝在钟台之外。
可人心不灭,记忆不死,那些藏在摇篮曲里的颤音,混在葬歌中的低吟,早就在岁月里悄然拼凑出被焚毁的真章。
她指尖微颤,轻轻描摹图上那三级台阶:第一阶,为民声汇流;第二阶,为百官共奏;第三阶,方为君执槌——这才是完整的登钟之序。
不是君赐太平,而是民唤安宁。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沈琅再度入府密报。
她神色凝重,手中攥着一卷刚誊抄完的曲谱。
“昨夜我召集十二坊老乐工,按‘裂音环’频率重新排列百姓口传的片段。”她压低声音,“结果你猜如何?这些零散的调子,竟自动连成了完整的宫商序列!不只是旋律对得上,连节拍、转音、气息停顿都严丝合缝。”
她顿了顿,眼中燃起火焰:“这不是曲谱……这是密码。每一段都是钥匙齿,只有集齐所有人的记忆,才能打开真正的钟心。”
苏锦黎静默良久,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细碎如絮,覆在庭院青瓦之上,仿佛为这座城披上了一层无声的白袍。
她轻声道:“那就让全城的人都来‘唱歌’。”
话音落下,韩四娘已奉命而出。
她以王府名义暗中联络城南瞽目坊、北市鼓社、西巷童谣会等民间乐社,打着“冬祭献乐遴选”的旗号,向各坊发放印有基础音符的红笺。
红笺设计巧妙,看似只是简单的节庆曲调练习纸,实则暗藏《太平引》的核心音阶线索。
消息一经传出,百姓争相领取。
街头巷尾笛声不绝,孩童哼唱,老人击节,盲者抚琴,连酒肆茶楼也开始流传一段陌生却熟悉的调子。
这声音,正在汇聚。
而尚仪局内,崔明瑜立于铜镜前整理冠饰,面容平静无波。
她看着宫中上下加紧修缮钟台、封锁登阶通道,甚至派出禁军日夜巡守,心中冷笑更甚。
当晚,她独自回到私室,取出秘藏多年的《登礼旧典》。
这是她祖父亲手抄录的孤本,记录着初代祭典的真实仪轨。
她一页页对照现行版本,终于在关键一节发现异样:
原句“群声共振,天心乃应”,竟被朱笔删改,替换为“帝裔执槌,万籁俯首”。
一字之差,乾坤颠倒。
她闭目良久,指尖抚过那抹刺目的朱红,仿佛听见了百年前千万人齐声高唱却被生生掐断的回响。
良久,她睁开眼,拿起剪刀,将这一页静静撕下,叠成方寸,藏入随身佩戴的沉水香囊中。
三日后,黄昏时分。
崔明瑜照例巡查西华门。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她脚步放缓,在门廊下驻足片刻,似在查验守卫轮值。
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细微清响。
一辆无旗马车悄然停驻于街角阴影之中。
车帘轻掀一角。
一只素手伸出,无声等待。
崔明瑜低头,解下香囊,轻轻放入那只手中。
两人皆未言语,目光也未曾交汇,仿佛只是路人间一次寻常擦肩。
马车缓缓驶离,隐入渐浓的夜色。
而在王府深处,苏锦黎站在钟仪沙盘前,指尖划过代表九条街坊的红线,低声自语:“声音已经铺开了……接下来,就看谁还能捂住这满城的嘴。”黄昏时分,风卷着细雪扑打宫墙,西华门下青石板泛着湿冷的光。
崔明瑜缓步踱至廊下,指尖轻抚铜铃底座,目光似落在巡卫甲士身上,实则余光始终锁住街角阴影。
那辆无旗马车如期而至,悄无声息,像一滴墨落入夜色。
车帘掀开一线,一只素手伸出——没有佩环,没有印记,却稳如磐石。
崔明瑜低头,解下腰间沉水香囊,掌心微颤了一瞬,随即平静地将它放入那只手中。
两人未语,亦未对视,仿佛只是风中偶遇的过客。
可就在香囊离手刹那,她听见自己心底一声轻响,像是锁链断裂的第一声回音。
马车驶远,隐入巷陌深处。
车内,沈琅立即展开香囊中的残页。
纸面泛黄,字迹古拙,正是《登礼旧典》原录本的关键一页。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音律图谱并列对照,指尖顺着“群声共振,天心乃应”八字缓缓划过,忽而一顿。
两份文献在某个频率节点上重合了——不是巧合,是设计。
她猛然睁眼。
《太平引》的核心节律与古礼所载“启灵三奏”完全一致!
更惊人的是,图示中标注的“民声汇流阶”,竟明确指出:当万人齐唱、心念归一时,钟体自启,无需血脉为引。
所谓血嗣承律,不过是后世为垄断权力而设的封印。
但她也立刻意识到危险所在——若民众声浪失控,钟体反噬将引发“裂喉之灾”。
百人以上同时发声,一旦偏离正调,震荡之力足以震碎喉骨,血溅当场。
这不是起义,是献祭。
她咬紧牙关,将两份文书卷起,用油布层层包裹。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交给苏锦黎。
与此同时,王府密室烛火幽微。
裴九渊踏进来时脚步极轻,灰袍蔽身,眉目低垂,像一缕久被遗忘的旧影。
三年前他因一句“乐属天下,非独庙堂”遭贬出京,如今蛰伏太常寺,日日校订古谱,无人知其心中未熄之火。
苏锦黎不发一言,只将修改后的《登礼旧典》残页推至案前,压在他曾亲手抄录的旧版之上。
“大人可知这一页若现于朝堂,足以定我谋逆之罪?”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裴九渊凝视良久,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道密令——金线绣边,皇后玺印赫然在目,命其监视七王府动向,并于冬祭当日以“乱音”阻断民间乐社进场。
他盯着那枚印信,忽然笑了。笑得苍凉。
抬手,掷入烛焰。
火舌猛地窜起,吞没字迹,映红他眼角深如沟壑的皱纹。
“我父死于无声之夜。”他说,“先帝崩时,宫中禁乐七日,连哀歌都不许唱。他抱着琴跪在太极门外,直到呕血而亡……那一晚,整个长安城都哑了。”
烛光摇曳,照见他眼中二十年积尘尽数燃尽。
“王妃不必问我愿不愿赌。”他低声道,“我只是个等得太久的守谱人。”
话音落处,窗外天际已透出第一缕灰白。
而在地宫最底层,七具封存已久的人偶静立于石台之上,形貌诡异,胸腔内嵌着丝线缠绕的“缄语心核”。
此刻,那幽蓝微光竟如呼吸般轻轻闪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即将苏醒的声音。
城南瞽目坊,寒风穿屋。
柳婆子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墙上一幅残破五线图,沙哑开口:“那年先帝崩,宫里不让奏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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