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洞的第五个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先是洞外的土坡冒出点新绿,接着便猛地泼洒开来——山桃像是攒了一冬的劲儿,花苞憋得胀红,忽然一夜风过,全开了。粉白的花瓣堆在洞口,厚得能埋住脚踝,风卷着落瓣往洞里钻,连石床的缝隙里都卡着几片,空气里飘着甜腻的香,浓得像化不开的蜜。
玄元坐在石榻上,指尖捻着枚桃瓣,看它在光线下透出浅粉的纹路。石柜最深处传来“咔啦”一声轻响,是阳神踮着脚,从顶层翻出个蓝布包裹的物件。“尹喜先生托山民带的,说是您要的经卷。”小家伙抱着包裹扑过来,布面上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刚从山路上送来的。
玄元解开布结,里面是卷泛黄的经卷,边缘磨损得发毛,却透着股陈年的檀香。展开来,梵文的曲线如流水蜿蜒,旁边是工工整整的汉文注解,标题“回光返照法”五个字,笔锋沉静,像老松扎根岩缝。末页画着个奇怪的符号,三点成品字形,墨迹稍新,旁注“梵天∴字,日月天罡聚于天目”。
“回光……”玄元指尖抚过那符号,冰凉的绢纸下,仿佛有股微弱的脉动。忽然想起第三年“回机”那一刻——当时他从混沌中睁眼,见晨光透过岩缝落在掌心,竟清晰“看”到光里浮动的尘埃,那一刻的通透,与经卷“收拾精神,使精气神聚于一处”的字句,莫名重合。
他将经卷平铺在石案上,取来清水净手,盘膝坐定。按经卷所言,先试“收光”——所谓回光,第一步是把散在四肢百骸的“光”往头部拢。可这“光”无形无质,玄元凝神内视,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却分不清哪是光,哪是寻常的体温。
“在这儿呢!”阳神忽然化作道金光,在他左臂绕了圈,“你上次练剑拉伤的地方,光最散,像撒了把碎星子。”
玄元依言凝神,果然“见”到左臂旧伤处,有细碎的光点在游移,像受惊的萤火虫。他试着用意念去拢,那些光点却更散了,有的窜向指尖,有的钻进腋下,还有几粒竟顺着气脉往丹田跑。阳神在旁看得着急,化作道金箭往他眉心钻:“往这儿聚!经卷说的‘天目’,就是眉心呀!”
小家伙一冲进眉心,玄元只觉眉心像被火烫了下,猛地一缩。左眼忽然涌上股清凉,右眼却泛起灼热——他“见”到左眼飘着道青光,像晨露映着的星子,颤巍巍往眉心挪;右眼缠着道红光,像夕阳落在溪面的碎金,刚动了动,就被青光撞得晃了晃。
“滋啦——”两道光在眉心撞出细碎的火花,玄元眉心一阵刺痛,忍不住闷哼一声。阳神从他眉心钻出来,小脸上沾着光屑,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
玄元揉了揉眉心,见两道光又退回左右眼,像两个闹别扭的孩童,忽然想起经卷“于万缘放下时用功”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先不去管那两道光,只凝神调息,让呼吸像洞外的溪流般,不急不缓淌过石滩。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周身的暖意渐渐沉定,像湖面落了层薄冰。
他再用意念引左眼的青光,这次不用力,只像用指尖轻轻拨弄水面。青光晃了晃,慢慢往眉心飘,像一片顺水而流的叶。右眼的红光见状,也跟了上来,只是走得慢,还时不时回头望,像怕被丢下。
第一日,青光刚到眼眶就散了,化作点点荧光落回眼底;红光更怯,只在眼角打转。玄元不躁,每日静坐时便引一次,像照看两株娇弱的幼苗。第三日,青光终于挪到了眉心,红光也跟到了鼻根,两道光隔着寸许,像隔着层看不见的纱,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却碰不到一起。
直到第七日清晨,洞顶传来“啾啾”的鸟鸣。玄元刚入静,就见洞顶的岩缝里,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只山雀,正歪着头看他,嘴里还叼着片桃瓣。阳神刚要去赶,被玄元用眼神止住。
山雀蹦蹦跳跳落在石案上,把桃瓣丢在经卷旁,扑棱棱扇了扇翅膀。就在这时,左眼的青光忽然动了,像被鸟鸣引着,猛地往前一蹿;右眼的红光也似被惊动,紧随其后。“啵”的一声轻响,两道光撞在一处,青光裹住红光,红光渗进青光,竟融成道青白相杂的光带,稳稳悬在眉心,像条安静的蛇。
“成了!是天目!”阳神从玄元肩头跳起来,小手指着那道光带,“经卷说的‘三光会归’,还差天罡呢!”
玄元凝神内视,泥丸宫深处,果然藏着一缕淡金色的光。那是第三年“回机”时,他从天地清气中摄来的一点真阳,经卷称其为“天罡”。他试着引那缕金光往下走,起初它很沉,像坠着块小石子,走两步就停住,还往回缩,像只恋家的小兽。
玄元想起引光的法子,不用力拽,只像用气息轻轻吹。金光晃了晃,慢慢往下挪,每挪一寸,就亮一分。到眉心时,青白二光组成的光带忽然转了起来,像个小小的漩涡,把金光一点点吸了进去。
起初金光太盛,像团小火焰,把青白二光烧得缩了缩。玄元便松了松神念,让漩涡转得缓些。金光渐渐温和下来,与青白二光缠绕在一起,像三根不同颜色的丝,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拧成绳。半个时辰后,三色绳在眉心转成个小轮,青在外,赤在中,金在内,转得越稳,玄元周身便越暖,像泡在温汤里,连指尖的旧伤都泛起酥麻的痒。
有次静坐至正午,日头正烈,透过岩缝落在石案上,映出片晃动的光斑。玄元忽然“看”到洞外的山桃花瓣上,每丝纹路都泛着极细的光,那些光顺着气流往洞里飘,像无数细小的银线。眉心的轮忽然转快了些,那些银线便顺着轮的边缘,一点点渗进来,与三色绳相融,轮的光芒也随之亮了亮。
经卷“外回宇宙之光,内回心性之光”的字句忽然清晰——原来回光不是把光“抓”进来,是让眉心的轮变成扇窗,窗开着,光自会顺着风溜进来,像访客般,来了便坐坐,走了也不留痕。
三月末的一个雨夜,洞外的雨“哗啦啦”下着,敲得岩顶噼啪响。玄元静坐中,忽然见眉心的轮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穿着他的麻袍,坐在石榻上,神情与他此刻一般无二。玄元心头一动:“是我?”
念头刚起,影子“啵”地散了,轮也跟着晃了晃,青白二光险些散开。阳神赶紧从他袖袋里钻出来:“经卷说‘心境两空时方得’,你又着相啦!”
玄元失笑,重新放空思绪。那轮渐渐稳了,影子却不再现,只有三色光静静转着,像在酿一坛酒。他知道,这坛酒得慢慢酿,急不得。等酿到一定时候,或许就能明白,那影子究竟是镜花水月,还是藏在光里的另一个自己。
洞外的桃花还在落,飘进洞的花瓣沾在经卷上,被眉心的光映得透亮,像印在纸上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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