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洞的第六个冬天来得凛冽。北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岩缝,发出“呜呜”的响,像是谁在洞外哭了整夜。雪下了三天三夜,把洞口封成了座白色的丘,连洞顶透光的岩缝都堵了半尺厚的雪,洞里的光暗了许多,只有石案上的经卷,还泛着淡淡的檀香气。
玄元坐在石榻上,眉心那枚光轮已长到碗口大。六年的回光返观,让青、赤、金三色光渐渐融成一片温润的白,像初春解冻的江,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沉稳的力。光轮转得极缓,几乎看不出轨迹,却让整个洞窟都浸在暖意里,雪粒落在洞口,没等积起来就化了,顺着岩缝淌成细流,在青石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他常于静定中“见”到天地万物的光。闭着眼,也能“看”到洞外千年松的根须在冻土下蔓延,每根须上都缠着土黄色的光,像裹了层泥浆,却透着倔强的活;能“看”到山涧冰层下的鱼卵,裹着层透明的光膜,膜里的小生命蜷成一团,光膜随着心跳轻轻颤,像握着个易碎的梦;甚至能“看”到石缝里的苔藓,贴着冰冷的岩面,却有层淡绿的光膜在缓缓呼吸,把稀薄的生机锁在里面。
这些光与他眉心轮的光,像水与水般相融。松根的黄光渗进来,让光轮添了份沉;鱼卵的白光漫进来,让光轮多了份净;苔藓的绿光涌进来,让光轮带了份活。分不出哪是山的,哪是他的,仿佛从一开始,这些光就该缠在一起。
这日静坐时,玄元刚沉入混沌,忽然觉眉心轮轻轻一颤,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下。他没动念,只任由那股力牵引着——光轮“呼”地涨开,白光漫出体外,像潮水般涌到洞外,在风雪里结了个巨大的光茧。光茧呈半透明状,把整座洗心洞都裹了进去,连洞顶的千年松都罩在里面,像给洞窟披了层琉璃罩。
他“看”到光茧外,雪花的光带着冷冽的白,松针的光裹着苍劲的绿,流云的光透着缥缈的灰,都像被磁石吸着,顺着光茧的纹路往里面涌;光茧内,自己的白光与阳神的金光、石床的青光、经卷的褐光,织成张无边的网,网眼里浮动着无数光粒,像撒了把星子。
“光已凝结成法身……”玄元忽然想起经卷里的话。指尖的光与光茧的光连在一起,能清晰“感”到光茧的脉搏——那是他的心跳,也是千年松的年轮,更是山涧冰层下鱼卵的悸动。可心头却无半分喜,只如平常般让神念随光流转,像看着溪水漫过石滩,自然而然。
光茧转得越来越急,表面的纹路像活了般游走,把涌进来的万物之光细细炼化。忽然“嗡”的一声,光茧猛地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化作无数光点,“嗖”地钻进他的眉心轮。轮瞬间缩成颗米粒大的光珠,落在眉心深处,却重得像揣了座山,压得玄元微微蹙眉。
“法身呢?”阳神从袖袋里钻出来,小脸上满是惊惶。他刚才被光茧裹着,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忽然光一散,再看玄元眉心,只剩颗不起眼的小珠子,急得直跺脚,“是不是练坏了?我去找尹喜先生!”
玄元笑着拉住他,指尖点了点眉心:“在这儿,也在万物那儿。”他抬手碰了碰洞壁,石壁的青光与他指尖的光连了条细线,线的尽头,能“感”到岩石深处的脉动;他望了眼洞外的千年松,树梢的绿光轻轻晃了晃,像在点头回应——原来“法身”不是长成个新的“我”,不是比肉身更强大的躯壳,是让“我”的光与万物的光连成片,像水滴汇入江海,便成了海的一部分,既能感受浪的涌,也能托起船的行。
阳神将信将疑,凑到玄元眉心,用指尖碰了碰那光珠。珠子“啵”地亮了下,他忽然“见”到自己的金光里,缠着丝松针的绿,裹着点雪花的白,惊得张大了嘴:“我身上也有山的光!”
此后练“三回光法”,玄元更觉自如。一回光时,只需神念轻轻一动,散在天地间的光便顺着无形的线往眉心聚,像游子归乡;二回光时,光珠里的光顺着气脉淌遍周身,所过之处,淤塞的气脉像被温水泡开的冻泥,慢慢化开;三回光时,光再从毛孔散出去,落在草木上,草木便添份绿;洒在虫兽上,虫兽便增份活。
有次阳神在洞外追山蜂,被蛰了下,小臂肿起个红团,疼得直掉泪。玄元按住他的手臂,用三回光法引了缕光往伤口送——那光刚触到红肿处,红团便“滋滋”缩了下去,留下个浅淡的印,连疼都消了。阳神捧着手臂转了圈,惊叹道:“经卷说‘一念回光,直夺天地之机’,是真的!”
玄元却摇头,指尖抚过他的伤口:“这‘夺’不是抢,是‘通’。”通了天地的光,便能借天地的生机,像船借风势,不是与风相争,是与风同行,顺着自然的理,让该消的肿消,该好的伤好。
腊月里,尹喜托山民送来坛米酒,陶坛上还贴着张字条:“新酿的,暖身。”玄元打开坛口,酒香混着米香漫出来,像团暖雾。他忽然用返观法照那酒液——见酒里浮动着无数光粒,米的光带着黄,水的光透着清,陶坛的光裹着褐,甚至还有酿酒时柴火的红。
他引着那些光粒往眉心聚,光珠轻轻转了转,把杂光炼去,再用回光法送回酒坛。不过片刻,酒香便浓了三分,带着股清冽的甜。阳神凑过去闻了闻,咂舌道:“比上次送来的甜多了!光还能酿酒?”
“不是酿酒,是让光归位。”玄元倒了盏酒,看着酒液里自己的倒影,“米的光、水的光,本就该让酒更醇,只是被杂气挡了,回光不过是把挡路的清了。”
第六年的最后一夜,玄元静坐至天明。洞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岩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银带。眉心的光珠忽然转得极快,像颗小小的陀螺,映得他周身像个小太阳,把洞窟照得如同白昼。
他“见”到光珠里藏着整个洗心洞的景:石床的纹路,经卷的字迹,阳神打盹时蜷缩的模样,甚至洞外飘落的每片雪,雪上的纹路,都清晰如刻。那些过往的画面也一一浮现:初见阳神时的惊奇,练胎息时的急躁,回机时的通透,返观时的清明……像走马灯般转着,最终都融进光珠的白里,分不清哪是昨日,哪是今朝。
“原来回光返照,不是回头看。”玄元对着晨光轻笑,眼角的细纹里都淌着光。他抬手接住从岩缝滴落的雪水,水珠里映着光珠的影,“是把走过的路、见过的光,都酿成自己的一部分,像酒越陈越醇,却再也分不出哪滴是米,哪滴是水。”
洞外的雪开始化了,雪水顺着岩缝滴下来,“嗒、嗒”落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他面壁的岁月。玄元掐指一算,还有三年,便是九年之期。
他摸了摸眉心的光珠,那里的光与天地同频,跳得沉稳而有力,像握着颗小小的星辰。他知道,回光与返观的修行永无止境,就像这洞外的山,永远有更高的峰;就像这天地的光,永远有未照到的角落。
但他不急。光在,观在,回机的念在,便够了。
阳神抱着坛米酒,凑过来要与他碰盏:“玄元,明年春天,咱们去看山桃花好不好?我听山民说,山那边的桃花开得更盛!”
玄元笑着与他碰了碰盏,酒液入喉,暖意顺着喉头往下淌,带着光的甜。他望着洞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知道新的修行,已在晨光里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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