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新犁
洪武元年六月的开封城，东南角上忽然冒出了一片新气象。
那片新落成的街坊，青灰色的砖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坊门是新砌的，砖缝里还嵌着新鲜的麻刀灰。王老铁蹲在门框旁，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刚刻好的四个大字——耕织传家。这字是他亲手写的样，让江南来的匠人照着錾的，每一笔都深得像是要把这四个字刻进大明子民的骨血里。
王师傅，您再瞧瞧这门楣上挂的，合不合意？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童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锦缎。
王老铁直起腰，眯着眼抬头望去。那锦缎上绣着天下安三个大字，针脚密匝匝的，虽不如宫里的缎子华贵，却透着一股子质朴的劲儿。他认得这锦缎——是灵州蒙学的娃娃们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好！好得很！王老铁拍着大腿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咱大明的天下，就得靠这些娃娃们守着！
坊门一声开了，里头早已热闹非凡。张阿婆穿着件浆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的青布衫，正叉着腰在粥铺前指挥。她身后支着两口大铁锅，锅沿上还沾着些没擦净的米糊。
按灵州的老法子熬！多放红枣！张阿婆中气十足地喊着，声音大得能压住粥锅的咕嘟声，让开封的百姓也尝尝俺们流民的安稳粥
几个伙计穿梭在锅台间，有的添柴，有的搅粥，忙得脚不沾地。粥铺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有挽着裤腿的农户，有挽着裤管的漕渠船工，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异域风格衣袍的西域商人，正好奇地打量着这热闹的场景。
阿古拉就站在队伍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用汉话和回话交替喊着：大伙别挤！都有份！今儿的粥管够！
他的货栈就开在粥铺隔壁，门口堆着几只打开的木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西域货物——香料、宝石、织锦，还有几匹颜色鲜亮的毛毡。几个中原商贩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地讨价还价。
阿古拉兄弟，你这香料可是真货？一个满脸油光的商人捏起一撮深褐色的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
阿古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撒哈尔来的藏红花，比金子还金贵！一钱能煮一大锅汤，全家都喝得！
赵正站在坊口的高台上，远远地望着这一切。他今天没穿龙袍，只是一件普通的靛蓝色直裰，头上戴的也是寻常的幞头，若不是身边跟着的柳萱和苏琬琬都垂首屏息，旁人怕是认不出这位就是当今天子。
陛下，您看那边的匠坊。柳萱轻声提醒，手指向坊子深处。
赵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王老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架新制的农具前，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庄稼汉。
那是...新犁？苏琬琬眨了眨眼。
王老铁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诸位乡亲，这叫三用犁！你们瞧好了——他说着抄起一把铁锨，示范着翻土的动作，旱地能用，水田也能使！最妙的是这犁铧的角度，松土的同时还能护住桑苗的根须！
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凑近了瞅了瞅，又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老王啊，你这犁比咱家那把老骨头轻便多了！
何止轻便！王老铁拍着胸脯保证，我算过了，比旧犁省三成力气！江南、湖广的农户都等着订货呢！俺们匠坊现在日夜赶工，都快忙不过来了！
赵正注意到，那犁柄上赫然刻着一个字，笔画遒劲有力。
陛下，赵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旁，低声道，这犁上刻国号，是王老铁的主意。他说要让百姓知道，这是大明的好犁，能种出好粮。
赵正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远处医馆支棚前。陈三姑正弯着腰给一个老船工号脉，柳萱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几包草药。
老丈，您这是常年拉纤落下的腰疾。陈三姑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给您开副草药，再教您个推拿的法子...她说着，竟直接在老船工的腰眼上比划起来，指点着几个穴位，按这几个地方，每天揉个三五次，能缓解疼痛。
老船工咧开缺了牙的嘴笑了：多谢陈大夫！多谢皇后娘娘！他忽然认出了柳萱，慌忙要起身行礼，被柳萱轻轻按住了肩膀。
从前俺们船工生病，只能硬扛着。老船工叹了口气，如今有了这医馆，真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赵正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缓步走向坊子中央，那里立着一块新立的石碑，碑面平整光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字迹。
流民安居两千三百户，粮产增四成，医馆覆盖十八州，商路通十四国。赵正轻声念着碑上的文字，每一行字旁都按着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张阿婆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她看到赵正盯着那些手印看，连忙摆手：陛下，这手印都是咱们老百姓自己按的！那天立碑，大伙儿排着队，一个接一个按上去的！
赵正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几个手印上——张阿婆的、王老铁的、阿古拉的，还有苏琬琬和柳萱的。
这碑不是给朕立的。赵正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手印，是给天下百姓立的。
赵普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已着手整理功臣名录，除了文臣武将，还应将张阿婆、王老铁等民生功臣列入。他们虽无官职，却为新政立了大功，当受朝廷表彰。
张阿婆正好端着粥走过来，听到这话，差点把碗摔了：哎哟喂！陛下，老身可受不起这表彰！能看着百姓有饭吃、有活干，比啥都强！俺这粥铺能开到开封，就是朝廷给的最大恩典了！
赵正接过粥碗，凑近闻了闻，那熟悉的灵州味道让他心头一暖：阿婆，这表彰不是给您一个人的。他喝了一口粥，热腾腾的滋味在口腔里扩散，是给天下为民做事的百姓看——只要为大明民生出力，不管是官是民，朝廷都不会忘。
夕阳渐渐西沉，给民生坊的青瓦屋顶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匠坊里，王老铁还在给围观的农户们讲解新犁的使用方法；货栈前，阿古拉正跟中原商队谈着一笔丝绸生意，手势比划得飞快；医馆旁，柳萱和陈三姑还在给排队等候的百姓义诊，连苏琬琬都挽起袖子帮忙抓药。
（第三百零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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