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风裹挟着早春的微寒和躁动，吹拂在外滩刚刚修缮一新的观景台上。陈默倚着栏杆，指尖夹着一份崭新的《上海证券报》，头版头条赫然是“股票认购证催生新一代财富神话”的加粗标题。远处，外白渡桥车流如织，对岸陆家嘴还是一片低矮的厂房和农田，但陈默知道，这片沉睡的土地下，正涌动着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金色暗流。
他的口袋里，揣着几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存折——那是过去一个月，利用对认购证中签号码的“精准预判”，在二级市场疯狂攫取的巨额利润。数字足以让普通人眩晕，但陈默的心却沉甸甸的。母亲王翠芬术后恢复良好，昂贵的进口药支撑着她的生命，这是喜悦。然而，这笔带着时代投机色彩的“快钱”，也像滚烫的烙印，让他暴露在更多贪婪目光之下。二叔陈建国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陈默清楚，那条毒蛇只是蛰伏，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更令他隐隐不安的，是那个在认购证风潮尾声时，惊鸿一瞥的神秘女子——李薇。她精准地在几个关键节点与陈默“擦肩而过”，眼神淡漠，仿佛洞悉一切。
“默哥，都打听清楚了。”张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市里要把老工业区那片腾退，公开拍卖第一批地块！位置最好的就是浦江路18号，原‘红星机械厂’的旧厂房！占地大，结构结实，还临着规划中的主干道！拿下它，咱们的‘星火连锁超市’总部就有了根！”
陈默眼中精光一闪。红星机械厂！这正是他记忆中，未来几年内会被划入核心商业区，地价飙升数十倍的“黄金洼地”！利用认购证赚来的第一桶金，他早已不满足于金融投机。建立实业根基，打造一个属于自己、能抵御未来风浪的商业帝国，这才是他的目标。而这块地，就是至关重要的第一块基石。
“拍卖会什么时候？”
“下周三！就在市产权交易中心！”张强压低声音，难掩激动，“起拍价我托人问了，不算太高！咱们的资金，咬咬牙，够得上！”
市产权交易中心的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皮革、雪茄和崭新钞票的奇异气味。1992年的春风似乎也吹热了这里的空气，带着一种原始而粗粝的资本躁动。陈默穿着合体的西装（用认购证利润置办的行头），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张强紧张地坐在旁边，手里紧紧攥着竞拍号牌，手心全是汗。
前排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挺着啤酒肚、手指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本地“倒爷”；穿着干部服、代表某些“背景深厚”公司出面的中年男人；还有几个操着南方口音、眼神精明的商人。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浦江路18号。
拍卖师声音洪亮，气氛很快被点燃。价格从起拍价开始，如同脱缰野马般向上窜升。金戒指倒爷和南方商人咬得很紧，每一次举牌都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和交头接耳。价格迅速突破了陈默和张强私下预估的安全线。
“强子，举牌。”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拍卖师。
张强的手有些抖，但还是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68号！一百八十万！”拍卖师指向他们。
“哼，毛头小子也来凑热闹？”前排的金戒指倒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再次举牌，“一百八十五万！”
南方商人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放弃了。压力似乎全落在了陈默和那金戒指倒爷身上。
陈默面沉似水，再次示意。张强咬咬牙：“一百九十万！”
“一百九十五万！”金戒指倒爷显然动了真火，额角青筋暴起。
场内的目光聚焦在这两个争夺者身上。张强看向陈默，眼神询问。这价格，已经逼近他们能动用的极限资金了！陈默微微颔首，目光却扫过全场，似乎在寻找什么。他预感到，真正的对手，还没出现。
张强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一次加价。
就在张强即将举牌的瞬间，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女声，在略显嘈杂的大厅门口响起：
“两百万。”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让整个拍卖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她来了。
李薇。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米白色风衣，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她的眼神淡漠，仿佛眼前这场激烈的资本角逐与她无关，只是完成一项例行公事。她身后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显然是保镖或助手。
李薇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前排一个预留的空位坐下，姿态优雅而疏离。她甚至没有拿号牌，只是对拍卖师微微颔首。
“两……两百万！这位女士出价两百万！”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兴奋。
金戒指倒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争，但看了看李薇那拒人千里的气场和她身后那个气势迫人的保镖，最终还是颓然坐倒，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
压力瞬间转移到了陈默身上。张强脸色发白，低声急道：“默哥！两百万了！咱们……咱们的现金加上刚谈下来的短期拆借，也就两百一十万顶天了！这女人什么来头？她疯了吗？” 这个价格，远超当前市场对那片旧厂房的普遍估值。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看着李薇的背影，那个萦绕心头的不安感瞬间放大到了极致。她不是疯子。她精准地卡在了陈默资金链的极限上！她怎么知道？是巧合？还是……她调查过自己？认购证的暴富，果然引来了不该引来的目光。
“两百零五万。”陈默的声音响起，沉稳，却带着一丝他自己才能察觉的紧绷。他必须赌一把，赌李薇的底线，赌这块地对她的价值是否也值得她付出更多溢价。同时，这也是他的试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薇身上。
李薇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微微侧过脸，对旁边的助手低语了一句。助手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两百一十万。”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价格，在今天之前，无人敢想。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张强绝望地看向陈默，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两百一十万！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除非立刻变卖所有认购证股票，但那无异于杀鸡取卵，会打乱他所有的实业布局。
陈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他没有再举牌。这块志在必得的基石，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被这个神秘出现的女人，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生生夺走。
拍卖师连问三声，最终落槌。
“成交！恭喜这位女士，以两百一十万成功竞得浦江路18号地块！”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复杂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对李薇身份的好奇与忌惮。李薇这才缓缓起身，对拍卖师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目光第一次，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角落里的陈默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没有愤怒，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李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已经标注好价格的物品，或者一个……需要评估的变量。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旋即转身，在助手和保镖的簇拥下，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拍卖厅，留下一室议论纷纷。
陈默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座椅扶手。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心头。重生以来，他利用先知无往不利，却在第一次重要的实业布局上，遭遇了当头棒喝。这个李薇，绝非池中之物。她精准的报价，淡漠的态度，还有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她到底是谁？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牌？她的目标仅仅是这块地吗？
张强在一旁懊恼地捶着腿：“默哥，就这么让她抢走了？这女人太邪门了！”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李薇刚才坐过的位置上。一张被无意遗落、折叠起来的文件纸角，从座椅缝隙中露出一角。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借着弯腰捡东西的姿势，迅速将那张纸角抽出，攥入手心。回到座位，在张强疑惑的目光下，他小心地站开。
纸上并非文件内容，而是一张手绘的、极其潦草的简易地图，似乎是某个建筑的内部结构草图。在草图的右下角，用极细的笔触，标注着两个冰冷而意义不明的字符：
“94 - Lab”
94？实验室 (Lab)？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比黄浦江的冷风更刺骨，瞬间顺着脊椎爬升上来。这个李薇，她争夺这块旧厂房的目的……似乎远不止是商业开发那么简单！这两个字符背后，隐藏着什么？与他前世的死亡，与那个所谓的“熵”组织，又有什么关联？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触碰到了冰山下更庞大、更黑暗的一角。拍卖的失败，似乎只是这场未知漩涡向他掀起的第一个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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