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的那声“爸”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刮在脸上带着刺人的凉。老周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放上行李架，转身时，看见儿子周航正盯着车窗外出神，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极了他小时候趴在书桌前看漫画的模样。
“还有半小时才发车，要不要再去买瓶水？”老周递过手机，声音比平时放得轻。他知道周航不爱喝车站便利店的瓶装水，总说有股塑料味，但此刻，他只想找个由头多待一会儿。
周航转过头，眼眶有点红，却扯出个笑：“不了爸，包里带了保温杯。”他伸手拍了拍老周的肩膀，手指碰到父亲外套上的褶皱，下意识地替他理了理——这个动作，还是小时候老周教他的，说出门在外，衣服平整才像样子。
老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他想起周航第一次离开家，是去邻市上大学。那天他也是这样送站，周航背着双肩包，蹦蹦跳跳地说“爸你回去吧，我能行”，没等他多说几句，就跟着同学冲进了候车厅，连回头都没顾上。可现在，周航要去国外读博，隔着万水千山，不是想见面就能见面的。
“到了那边，记得每天报个平安，别总熬夜写论文。”老周重复着这几天说了无数遍的话，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里装着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他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出发前他偷偷塞给周航，却被周航又塞了回来，说自己有奖学金，够用。
“知道啦爸，你也是，少抽烟，天冷了别总往外跑，家里的暖气记得提前检查。”周航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上车前才敢拿出来，怕你又说我乱花钱。”
老周打开盒子，里面是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他和周航去年在山顶拍的合照——周航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笑得一脸灿烂。“你这孩子，家里保温杯够多了。”老周嘴上埋怨，手指却反复摩挲着照片，眼眶热了起来。
候车厅的广播响了，开始检票。周航拎起背包，又回头看了一眼行李箱，像是在确认有没有落下东西。老周跟在他身后，脚步比平时沉了许多。他想再说点什么，比如“要是不习惯就回来”，又怕这话会让周航分心，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路上小心”。
走到检票口，周航停住脚步，突然抱住老周：“爸，我走了。”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哭腔。老周僵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抱他，手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时那样。“去吧，到了给家里打电话。”老周的声音有点抖，他怕再说下去，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周航松开手，抹了把眼睛，转身走进检票口。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老周站在原地，挥着手，直到周航的身影消失在站台尽头。
老周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站台边，看着那列火车缓缓启动。车窗里，他隐约看到周航的脸贴在玻璃上，正朝他挥手。火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铁轨的尽头。风依旧刮着，卷起地上的落叶，老周站在原地，挥着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他想起周航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喊着“爸爸等等我”。那时候周航才到他膝盖高，走路还不稳，却总爱追着他跑。有一次他去工地干活，周航偷偷跟在后面，走丢了，最后被警察送回来时，小脸哭得脏兮兮的，见到他就扑进怀里，喊着“爸爸再也不要丢下我”。那时候他抱着周航，心里又疼又气，发誓以后走到哪儿都带着他。
后来周航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世界。上高中时，他总爱躲在房间里看书，不怎么说话；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也总是匆匆几句就挂了。老周总觉得，儿子和自己越来越远了，直到这次送他出国，他才发现，有些牵挂，从来没有变过。
老周慢慢走出车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周航发来的消息：“爸，我上车了，你别站太久，赶紧回家。”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表情。老周笑着回复：“好，你路上好好休息。”
走到公交站，老周找了个座位坐下。旁边有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孩子吵着要吃冰淇淋，妈妈耐心地哄着，像极了他当年带周航的样子。那时候周航也爱闹，每次带他去公园，都要缠着买，不买就坐在地上哭。他总是又气又笑，最后还是会满足他的要求。
公交车来了，老周站起身，慢慢走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以前他总觉得这条路很长，每次送周航去学校，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可现在，他却觉得这条路太短，短到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就已经到了家。
推开家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还残留着周航喜欢的橘子味——出发前，周航特意买了一袋橘子，说让家里留着香。老周走到周航的房间，推开门，书桌上还放着他没带走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椅子上搭着他常穿的外套，衣角还沾着一点洗不掉的墨水渍。
老周走过去，拿起那件外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是熟悉的味道。他把外套叠好，放在衣柜里，又把书桌上的笔记本收好。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像少了一块东西。
手机响了，是周航打来的视频电话。老周赶紧接起，屏幕上出现周航的脸，背景是火车的车厢。“爸，我找到座位了，旁边是个留学生，也是去同一个城市的。”周航笑着说，眼睛里还带着一丝疲惫。
“那就好，路上有个伴儿。”老周看着屏幕里的儿子，笑着说，“饿不饿？包里有我给你煮的茶叶蛋，记得吃。”
“知道啦爸，你放心吧。”周航说着，指了指窗外，“爸你看，外面的风景好好看，等我到了那边，拍给你看。”
老周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放下手机，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却没心思看。他起身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他想，周航也有了自己的方向，虽然很远，但那是他想去的地方，作为父亲，他能做的，就是默默支持他。
晚上，老周煮了碗面条，加了个鸡蛋。以前周航在家时，每次他煮面条，周航都会凑过来，说“爸，给我多加点醋”。现在，面条还是那个味道，却少了一个人分享。老周吃着面条，慢慢想起很多事——周航第一次考满分时，拿着试卷跑回家，笑得像个小傻子；周航第一次骑自行车时，摔得膝盖流血，却咬着牙说“不疼”；周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抱着他哭，说“爸，我做到了”。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每一个都那么清晰。他突然明白，所谓的难舍难分，不是把孩子绑在身边，而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心里既有不舍，又有骄傲。
第二天早上，老周被手机铃声吵醒，是周航发来的消息：“爸，我到啦，这边天气很好，你别担心。”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周航站在机场门口，笑容灿烂。老周看着照片，笑着回复：“好，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给爸打电话。”
放下手机，老周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洒了进来，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他知道，虽然周航不在身边，但他们的心，永远紧紧连在一起。就像站台那声带着哭腔的“爸”，就像保温杯上那张灿烂的合照，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牵挂，会跨越千山万水，一直陪伴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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