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声了
老周第一次听见儿子周小满哭,是在二十八年前的县医院产房。那时他还在建筑工地上扎钢筋,沾满水泥灰的手在工服上蹭了又蹭,才敢去碰婴儿软乎乎的脸颊。护士把孩子递过来时说“是个壮小子”,话音刚落,周小满就扯着嗓子嚎起来,哭声裹着深秋的寒气,却把老周的心烘得发烫——那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清亮的声音。
可这清亮没持续多久。周小满三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村里的赤脚医生用了半瓶青霉素,烧是退了,话却渐渐少了。起初老周没在意,只当孩子病后娇气,直到幼儿园老师找上门,说小满一整天坐在角落里,不管怎么逗都不张嘴,甚至连“爸爸”“妈妈”都不肯喊。老周带着孩子跑遍了市里的医院,最后一张诊断书递过来时,他盯着“自闭症”三个字看了半天,手指把纸边捏得发皱,才哑着嗓子问医生:“他还能再说话不?”医生叹了口气,说“看缘分”。
从那天起,老周家的日子就围着“说话”转。妻子每天对着小满念儿歌,从“两只老虎”到“床前明月光”,念得嗓子哑了就含颗润喉糖,接着念;老周则把工地食堂的肉省下来,给小满做他爱吃的红烧肉,想着孩子吃高兴了,或许能开口。可小满只是低着头,把肉嚼得很慢,偶尔抬眼看看他们,眼神像蒙着一层雾,不说话,也不笑。
有一回,老周在工地捡到一只受伤的麻雀,翅膀上沾着血,扑腾着却飞不高。他把麻雀带回家,放在竹编的小笼子里,小满蹲在旁边看了一下午。老周以为孩子终于有了兴趣,凑过去说:“小满,你看它多可怜,咱们给它涂药好不好?”小满没应声,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麻雀的羽毛。那天晚上,老周听见笼子那边有动静,凑过去一看,小满正把自己的小米粥倒进笼子里,动作轻得像怕惊着麻雀。老周没敢出声,悄悄退了出去,眼眶却热了——这孩子心里亮着呢,就是不肯把话说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小满从幼儿园升到小学,又从小学升到初中,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学校里有孩子欺负他,把他的课本扔在地上,骂他“哑巴”,小满也不反抗,只是默默把课本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灰。老周知道后,第二天就去学校门口等,看见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他没骂人,也没动手,只是把小满拉到身边,对那几个孩子说:“我儿子不是哑巴,他只是想慢慢说。”从那以后,老周每天都接送小满上下学,自行车的后座上,总是放着小满爱吃的烤红薯,冬天暖手,夏天就提前放在凉水里冰着。
小满十八岁那年,老周的腰伤犯了,再也不能去工地扎钢筋。家里的担子落在了妻子身上,她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摆摊卖菜,晚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小满看在眼里,每天放学回家,就主动把家里的碗洗了,把地拖了,还学着妈妈的样子,把第二天要卖的菜择好、捆成小把。有一回,妻子摆摊时下雨,小满撑着伞跑去送雨衣,路上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他却没哭,只是把雨衣递给妈妈,然后蹲在旁边,帮着把菜往雨棚里挪。妻子看着他膝盖上的血印,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抱着他说:“小满,你咋这么傻,疼了咋不说话?”小满还是没出声,只是用手拍了拍妈妈的背,像小时候妈妈哄他那样。
后来,社区给小满介绍了一个手工坊的工作,让他做竹编。小满对手工很有天赋,编出来的篮子又结实又好看,老板常夸他“手巧”。老周每次去接他,都能看见小满坐在窗边,阳光落在他手上,竹条在他指间翻飞,像有了生命。有一回,老周看见小满编了一只小麻雀,翅膀张开,好像随时能飞起来。老周拿起麻雀,摸了摸翅膀,说:“小满,这麻雀编得真好,跟咱们以前养的那只一样。”小满抬起头,看了老周一眼,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话来。老周心里有点失落,却还是笑着说:“没事,爸知道你想说啥。”
今年冬天来得早,老周的腰伤又犯了,疼得直不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妻子要照顾他,还要去摆摊,忙得脚不沾地。小满每天下班回来,就给老周擦身、按摩,还学着煮姜汤,虽然煮得有点糊,老周却喝得津津有味。有天晚上,老周疼得睡不着,小满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老周看着儿子的侧脸,头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白丝,想起这二十多年来,儿子虽然没说过一句话,却用行动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家。他心里一阵发酸,轻声说:“小满,爸这辈子没本事,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话音刚落,老周忽然感觉手被握得更紧了。他抬头一看,小满正看着他,眼眶红红的,嘴唇动了好几下,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爸……不疼……”
老周愣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小满,你刚才说啥?”小满吸了吸鼻子,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点:“爸,我给你……揉腰……”
那天晚上,小满说了很多话,虽然说得慢,声音也沙哑,却像一道光,照亮了老周家的屋子。他说自己早就会说话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说看见爸妈辛苦,心里难受;他说手工坊的老板人很好,还教他编新花样……老周坐在床上,听着儿子的声音,一边哭一边笑,觉得这二十多年的等待,值了。
第二天早上,小满起床后,主动对妈妈说:“妈,我去摆摊,你在家照顾爸。”妻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抱着小满哭了。老周坐在窗边,看着儿子推着菜车出门的背影,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想起二十八年前那个深秋的早晨,儿子第一次哭出声的样子,又想起昨晚儿子说“爸,不疼”的模样,心里满是欣慰——他的儿子,终于出声了,终于把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爱,说给了他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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