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匠心未来”国际青年设计论坛。
聚光灯下，林薇站在演讲台前。台下，是数百位来自全球设计界、评论界、媒体和顶级买手的目光，那些目光锐利、审慎，充满评估的意味。空气仿佛凝固了，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几乎要撞出胸腔。手心里的汗湿了又干。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台下前排。苏晚并没有坐在那里——师母坚持让她独自面对这个舞台，此刻正和其他观众坐在一起，对她投来一个鼓励而坚定的眼神。那个眼神，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她内心最汹涌的波涛。
她想起了工作室里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想起了师母的谆谆教导，想起了伙伴们的支持，想起了那些在她指尖从无到有、逐渐绽放的作品。它们不仅仅是饰品，更是她与世界对话的语言，是她内心世界的物化。
她开口了。起初声音略带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很快，当她开始讲述那块偶然拾得的、带有古老錾刻痕迹的银片如何启发了她整个系列，讲述她如何试图用最现代的极简线条去对话最古老的花丝镶嵌技艺，讲述金属如何在她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生长”出如植物藤蔓般自然的形态时……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清晰，眼神中也焕发出一种专注而自信的光彩。
她带来的作品被高清投影在大屏幕上。那枚以“生长”为题的胸针，纤细的银丝缠绕攀升，顶端托着一颗未经打磨的、形态自然的巴洛克珍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而原始的光泽；那对耳饰，如同两滴即将坠落的露珠，内部却用极其精微的掐丝工艺勾勒出抽象的叶脉纹理，精巧绝伦又充满自然趣味。
台下原本有些公式化的安静，渐渐被一种专注的倾听和偶尔发出的细微惊叹所取代。这些见多识广的观众，被这种将东方古老手工艺与当代设计语言如此巧妙、如此充满灵性地融合所打动。更重要的是，他们从这个年轻女孩有些羞涩却无比真诚的讲述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技巧的、对美和创作的本真热爱。
演讲结束的瞬间，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热烈而持久。林薇站在台上，脸颊因激动而泛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鞠躬致谢，目光再次看向苏晚。苏晚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随后的交流展上，林薇的展位前围满了人。好奇的提问、专业的探讨、合作意向的交换……她忙碌却兴奋地应对着，最初的紧张早已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新奇体验所取代。她甚至成功地用还带着口音的英语，向一位意大利资深评论家解释了作品中“虚”与“实”的东方美学概念。
当晚，苏晚在下榻的酒店房间里为林薇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只有她们师徒二人。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眼中闪烁着全新光芒的女孩，苏晚心中感慨万千。
“感觉怎么样？”她笑着问，递给林薇一杯果汁。
“像……像做了一场梦！”林薇的眼睛亮晶晶的，依旧沉浸在兴奋之中，“师母，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厉害的人，有那么多不同的想法！我今天学到了好多好多！”
“这就是走出去的意义。”苏晚温和地说，“看到世界的广阔，才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方向。你今天做得非常棒，不仅仅是作品，更是你整个人的状态。”
“谢谢师母！没有您，我不可能有今天……”林薇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苏晚拍拍她的肩膀，“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论坛，多看，多听，多交流。‘新芽’的未来，在你们手上。”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上海正是深夜。
叶憬然书房的灯还亮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金融数据流和关系图谱，他的眉头紧锁，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凝重。
之前那若隐若现的不安，正在逐渐被更多零碎却指向一致的信息所证实。通过某些非公开渠道，他了解到母亲孟清如不仅在进行异常频繁的资金操作，其名下一家主要用来进行艺术品投资的离岸公司，近期正与一个国际艺术圈内名声颇为微妙、屡次被质疑涉及洗钱和文物非法交易的俄罗斯寡头背景的收藏家，进行接触谈判，标的物是几件此前从未公开露面、来源记录极其模糊的中国古代青铜器。
这笔交易的金额巨大，但更让叶憬然心惊的是其潜在的风险。那个俄罗斯收藏家的背景错综复杂，与某些被国际刑警组织监控的地下资金网络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而青铜器，尤其是来源不明的重器，一直是文物走私和洗钱的重灾区。
母亲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她在这个行业浸淫数十年，嗅觉应该比任何人都敏锐。那她为何还要涉足如此危险的交易？是巨大的利润驱使？还是……她的生意遇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困境，需要兵行险着？
叶憬然尝试再次联系母亲，这次他直接拨打了她的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社交场合。
“憬然？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孟清如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妈，您最近是不是在谈一批青铜器的买卖？”叶憬然开门见山，语气严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生意了？”
“涉及的交易对手背景很复杂，风险很高。您清楚吗？”叶憬然无视她的冷淡，继续追问。
“风险与收益永远并存。我做了几十年生意，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评估风险。”孟清如的语气变得冷硬起来，“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但这不仅仅是商业风险！”叶憬然的语气加重了，“这可能涉及到……”
“涉及到什么？”孟清如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疏离，“叶憬然，我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的公司，你的家庭，就够了。晚安。”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回响。
叶憬然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母亲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甚至带着一丝傲慢的回避，不仅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让那股不安迅速蔓延、加深，变成一种沉甸甸的忧虑。
他了解母亲的性格，她越是表现得强硬和回避，往往意味着事情越不简单。她似乎正独自陷入某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却拒绝任何外力的靠近，哪怕是来自儿子的。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商场上再复杂的难题他都有信心拆解应对，但面对母亲那封闭而不可测的世界，他却感到束手无策。那不仅仅是商业问题，更交织着长达二十多年的情感隔阂与疏离。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晚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倦意和担忧：“憬然？还没睡？很晚了。”
叶憬然迅速收敛起脸上的凝重，关掉了电脑屏幕，起身走向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马上就睡。刚处理完一点工作。米兰那边怎么样？林薇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提到米兰，苏晚的脸上立刻焕发出光彩，她兴奋地拉着叶憬然的手，讲述起林薇在台上的出色表现和反响，“你不知道，她今天真的太棒了！整个人都在发光！”
看着妻子因为学生的成功而由衷喜悦的模样，叶憬然心中那片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将苏晚搂进怀里，感受着她带来的温暖和踏实。
“那就好。”他低声说，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此刻，米兰正沐浴在成功的聚光灯下，而深海之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莫测。他不能让自己的忧虑影响苏晚的喜悦，更不能让远方的风险，波及到这个他倾尽所有守护的家。
但他知道，有些事，他无法置身事外。母亲的沉默与回避，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必须弄清楚，那片深海里，究竟正在发生什么。夜色深沉，他拥着妻子，心中却已开始筹划，如何以更谨慎、更有效的方式，去触碰那片他并不想涉足，却可能风暴将至的深海领域。光明与阴影，同时在两个大陆上交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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