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班霍夫大街。这条被誉为全球最富有的街道，此刻在叶憬然眼中，却像一条布满无形荆棘的通道。他坐在一家历史悠久、以私密性和昂贵价格着称的酒店咖啡厅角落，窗外是熙熙攘攘、衣着光鲜的购物人群，窗内是悠扬的钢琴曲和咖啡的醇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奢华，与即将在这里进行的谈判主题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姿态从容，甚至面前还放着一杯几乎未动过的埃斯普雷索。只有他自己知道，西装下的衬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握住杯耳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小腿的伤口在镇定药物的作用下麻木着，但每一次细微的移动仍会带来隐约的刺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夜枭”并未出现在咖啡厅内，但叶憬然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视线死角，或者通过安装在眼镜框上的微型摄像头，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周围的几桌“客人”——一对低声交谈的商务人士，一个独自阅读报纸的老者，甚至那位弹钢琴的乐师——都是“夜枭”安排的安保人员。这已是能在公共场所布置的极限。
约定的时间到了。咖啡厅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预想中伊万诺夫那样的壮汉，而是一个身材瘦高、穿着得体、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一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随从。中年男人目光扫过咖啡厅，精准地落在叶憬然身上，脸上带着一丝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他就是伊万诺夫的代表，名叫格里高利，以精于算计和冷酷无情着称。
“叶先生，久仰。”格里高利在叶憬然对面坐下，用略带口音的英语说道，声音平稳，“很高兴我们能以这种方式会面。”
“格里高利先生。”叶憬然微微颔首，没有寒暄的兴趣，直接切入主题，“资金证明你应该已经收到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补偿’和了结此事的条件了。”
格里高利笑了笑，端起侍者刚送上的水杯，轻轻晃动：“叶先生是爽快人。我的委托人对于这次……不愉快的误会，感到非常遗憾。他损失的不仅是预期的利润，还有几名得力的……员工。这些，都需要补偿。”
他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远超那几件古董本身价值、甚至足以让一个小型财团伤筋动动的天文数字。
叶憬然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伊万诺夫果然狮子大开口。“格里高利先生，这个数字缺乏诚意。那几件东西的价值，你我都清楚。至于贵方人员的损失，我很遗憾，但那是在他们持械威胁我母亲人身安全时发生的。我认为，这更倾向于自卫。”
“自卫？”格里高利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在日内瓦，动用致命武力，恐怕不是一句‘自卫’就能轻易解释的，叶先生。我的委托人有很多方式，可以让这件事变得……非常复杂。比如，向某些国际机构提供一些关于孟女士资金来源的有趣线索……”
赤裸裸的威胁。叶憬然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他知道伊万诺夫做得出来，而且有能力造成巨大的麻烦。
“看来你的委托人并不想真正解决问题。”叶憬然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他想把事情闹大，我奉陪。只是不知道，当他在塞浦路斯的那些秘密投资，以及他与某些敏感地区武装的非正式‘贸易’记录被公之于众时，他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地坐在幕后？”
格里高利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显然没料到叶憬然掌握的信息如此具体和致命。空气仿佛凝固了，钢琴曲依旧悠扬，但两人之间的空间却充满了无形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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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黎世郊区的安全屋内。
苏晚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咖啡厅内的实时画面（经过“夜枭”团队的谨慎技术处理，避开了人脸识别区域）。这是叶憬然坚持让她看的，他希望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在猜测中煎熬。
画面里，叶憬然与格里高利对峙着，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种紧张的气氛几乎要穿透屏幕。苏晚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她看到叶憬然紧绷的侧脸，看到他偶尔下意识摩挲杯耳的小动作——那是他极度紧张思考时的习惯。她恨不得能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就在这时，格里高利身后的那名随从，似乎因为角度调整，他的侧脸在镜头前清晰了一瞬。那是一张亚洲面孔，颧骨很高，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扭曲的疤痕。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道疤痕……这张脸……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无数破碎而黑暗的画面涌入脑海——那是近十年前，她在日本留学时，一次前往京都采风，在一个偏僻的巷弄里，差点被几个当地极道成员骚扰。当时，一个路过的、同样带着疤痕的男人制止了那些人，他的眼神阴鸷，手段狠辣，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疤痕男人是某个跨国洗钱团伙的小头目，手段极其残忍，外号“毒蛇”……
难道是他？！
不可能这么巧！但那道疤痕，那张脸的轮廓……太像了！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如果这个随从真的是“毒蛇”，那他绝不仅仅是伊万诺夫的保镖那么简单！他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伊万诺夫与那个危险的跨国犯罪集团有联系！叶憬然面对的不只是一个愤怒的寡头，可能还有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网络！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要立刻拿起加密电话联系叶憬然。但手指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她又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不能慌！现在打电话，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干扰！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带疤痕的随从，大脑飞速运转。她必须把这条信息传递过去，用一种不会引起对方警觉的方式。她迅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素描本和那把她视若珍宝的黄铜剪刀上。
一个念头闪过。
她拿起炭笔，在空白页上快速勾勒起来。她没有画人脸，而是画了一条盘绕的、吐着信子的毒蛇，蛇眼的位置，她刻意加重，画得异常阴冷。然后，她在蛇的旁边，用极小的字，写下一个字母缩写和日期——那是当年事件发生后，她在警方记录里看到的、与“毒蛇”相关的代号和大致时间。
她将这张纸小心地撕下，折叠好。然后，她联系了安全屋的负责人“凯”。
“凯女士，请立刻想办法，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将这张纸条传递给叶先生。这非常重要，关系到他的判断！”苏晚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凯”接过纸条，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点了点头：“明白。”她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显然有特殊的传递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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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叶憬然与格里高利的谈判仍在胶着。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言语间的机锋如同匕首互搏。
就在这时，一位侍者端着一份精致的甜点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放在叶憬然手边：“先生，这是本店赠送的。”
叶憬然微微一怔，他并未点甜点。但他立刻注意到，甜点盘子的底部，压着一张折叠得非常小的纸条。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对侍者点头致谢。侍者离开后，他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纸条握在了手心。
格里高利似乎并未起疑，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关于“长期合作可能性”的虚与委蛇的话。
叶憬然假装倾听，手指在桌下悄然展开纸条。当他看到那条简笔画毒蛇和旁边的缩写日期时，瞳孔猛地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苏晚的意思。她也认出了那个人，并且在提醒他，对方的背景比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这条信息，瞬间改变了叶憬然对局势的评估。他原本的计划是基于伊万诺夫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贪婪寡头。但现在，牵扯到“毒蛇”背后的组织，意味着妥协和金钱可能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反而可能被视为软弱，引来更大的觊觎。
他抬起头，看向格里高利，以及他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疤痕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之前的周旋和试探失去了意义。
他打断了格里高利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格里高利先生，游戏到此为止。”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伊万诺夫，最初的报价（一个远低于对方要求，但略高于古董价值的数字），是我最后的条件。资金现在就可以进入托管账户。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多付一个法郎。至于他和他‘朋友们’的其他想法……”
叶憬然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最好想都别想。如果我和我的家人受到任何形式的打扰，我保证，他失去的将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这不是威胁，这是通知。”
格里高利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惊愕地看着叶憬然，不明白为何对方的态度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和……笃定。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疤痕男，疤痕男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咖啡厅内的空气仿佛降到了冰点。钢琴曲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叶憬然不再多说，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目光平静地扫过格里高利和那个疤痕男。
“24小时，接受或者……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伐稳健地向着咖啡厅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他知道，这把赌得极大。但他更知道，面对豺狼，示弱就是自杀。苏晚传递的信息，给了他看清对手底牌的契机，也给了他破釜沉舟的勇气。
格里高利和疤痕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在安全的车辆后座，叶憬然紧紧攥着那张带着毒蛇图案的纸条，仿佛能感受到苏晚隔空传递过来的温度与力量。
无声的战场，胜负未分。但第一回合，他守住了底线。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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