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顶层安全屋内的空气，因孟清如那份被允许的“参与”而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完全是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负罪者，而是成为了一个带着镣铐、被严格监视的“信息员”。她几乎是匍匐在茶几上，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姿态，书写着关于布伦纳夫人及其社交圈的一切细节，字迹时而工整，时而因激动而潦草。每一笔落下，都仿佛是在为自己过去的愚蠢赎罪，也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丝在这绝境中存在价值的证明。
叶憬然没有过多关注她。他将孟清如整理出的初步资料加密发送给“夜枭”进行风险评估后，便再次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应对伊万诺夫商业攻击的泥潭中。布伦纳项目的停滞只是冰山一角，随着时间推移，更多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
“叶总，我们在法兰克福的一个小型并购项目，本地审批突然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理由含糊。”
“叶先生，之前谈妥的瑞士某家族基金的一笔关键过渡性贷款，对方刚刚通知需要补充大量额外材料，态度明显拖延。”
“憬然，我在伦敦听到一些风声，有几家和我们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似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关于我们资金链紧张的‘匿名提示’……”
一个个坏消息如同细密的针刺，从不同方向扎向叶憬然商业帝国的神经末梢。伊万诺夫像一条隐藏在浑水下的巨鳄，利用其盘根错节的资本和影响力，不动声色地搅动着局势，制造着各种看似偶然的麻烦，旨在拖慢叶憬然的脚步，消耗他的资源，打击他的信誉。
叶憬然应对得极其艰难。他需要调动更多的资源去疏通关系，准备更详尽的材料去应对审查，发布更积极的声明去稳定市场情绪。每一个决策都像是在雷区中行走，既要果断，又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借题发挥的把柄。他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胃部的疼痛几乎成了常态，依靠药物强行压制。
他与苏晚的加密通讯，依旧保持着极度简短的频率。他发出的信息永远是“安好，勿念”，而苏晚的回复也总是“收到，保重”。寥寥数字，承载着千钧重量的担忧与思念，却都无法言明。他知道，苏晚一定能从这异常的“平静”中嗅到风暴的气息，但他只能选择沉默。将压力分担给她，于事无补，只会让远在上海的她同样陷入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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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上海，“Su.Studio”内。
苏晚的确感受到了那份隔着千山万水传递而来的沉重。叶憬然信息越短，越程式化，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清晰。她无法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如同上海梅雨季节前夕的低气压，闷得人喘不过气。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心思总是无法完全集中。画笔下的线条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流畅，变得有些滞涩。林薇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默默地将更多工作室的日常事务接手过去，给了苏晚更多独处的空间。
这天下午，苏晚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来自一位定居巴黎多年的华裔艺术评论家，也是她多年的好友。
“晚晚，最近还好吗？”寒暄之后，朋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犹豫，“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苏晚的心提了起来。
“我前几天在一个很小型的私人藏家沙龙上，听到一些……关于叶先生的传闻。”朋友压低了声音，“说法很模糊，但大意是他在欧洲的某些投资遇到了麻烦，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对方背景很深……甚至暗示可能牵扯到一些……不太干净的资金。”
苏晚握着电话的手瞬间冰凉。果然！她的预感没有错！
“消息来源可靠吗？”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沙龙的主人是我多年的朋友，他不会凭空捏造。但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只是听几位欧洲本土的藏家私下议论。”朋友语气担忧，“晚晚，你知道的，我们这个圈子，有时候消息比财经新闻还灵通，但也真真假假。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谢谢你告诉我，我心里有数了。”苏晚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不用担心，憬然能处理好的。”
挂断电话，苏晚在窗前站了许久。窗外是上海繁华不变的街景，而她的心却已飞到了那片正被阴云笼罩的欧洲大陆。不该惹的人……不太干净的资金……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的危险性，远超她的想象。
她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和祈祷了。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他提供一个绝对稳定和温暖的后方，让他知道，无论外面风浪多大，家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他点亮。
她拿起手机，没有拨打叶憬然的加密电话，而是联系了家里的保姆和叶憬然留在上海的助理，细致地确认了知曦的近况和家中一切安好。然后，她做了一件许久未做的事情——她亲自去超市采购了最新鲜的食材，回到她和叶憬然位于市中心的公寓，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她要做一桌他最爱吃的家常菜。虽然知道他远在瑞士不可能吃到，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一种将牵挂和力量融入烟火气息的仪式。当糖醋排骨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时，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份属于“家”的稳定能量，正穿透遥远的距离，向着苏黎世的方向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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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世安全屋内，叶憬然刚刚结束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视频会议。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按压着抽痛的太阳穴。
孟清如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新泡的、浓度适中的红茶走过来，放在他手边，轻声说：“‘夜枭’先生回复了，他说我整理的信息……有一定参考价值，风险可控。他补充了一些布伦纳家族近期的动态。”
叶憬然睁开眼，接过孟清如递过来的平板，上面是“夜枭”整理后的评估报告和补充信息。他快速浏览着，眼神专注。
孟清如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像一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片刻，叶憬然放下平板，看向她，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根据‘夜枭’的评估，你可以尝试通过第三方，向布伦纳夫人传递一个信息：叶氏集团遭遇的所谓‘麻烦’，源于一些恶意的商业竞争和诽谤，我们正在积极应对，并有充分的信心和法律依据澄清一切。重点强调我们对合作项目的长期承诺和技术优势。语气要恳切，但姿态不能低。具体措辞，‘夜枭’会帮你把关。”
“好！好的！我明白！”孟清如连连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我一定按‘夜枭’先生要求的做！”
她像是领受了无比重要的使命，立刻转身回到茶几旁，开始斟酌字句。
叶憬然看着她瞬间充满干劲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他端起那杯红茶，温热透过瓷杯传递到掌心。他喝了一口，醇香微涩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那翻腾不休的焦虑和疲惫。
双城之间，暗涌如潮。
他在苏黎世的刀光剑影中勉力支撑，她在上海的和风细雨中感知风暴并用家的温暖隔空呼应。而身处风暴眼的孟清如，正以一种卑微而急切的方式，试图抓住那根救赎的稻草。
战线已经全面拉开，从商场到人心。下一波浪潮何时袭来，无人知晓，但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准备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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