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成了叶憬然临时的堡垒与疗愈所。白日里,书房是他的指挥中心,加密线路连接着世界各地,屏幕上是不断刷新的市场数据和项目进度。他运筹帷幄,语调平稳,决策果断,仿佛苏黎世的枪声与病房的警报从未响起。只有偶尔变换坐姿时,后背肌肉不自觉的紧绷,才泄露了那场生死搏杀留下的印记。
他并未急于清理董事会里那些开始探头探脑的“鼹鼠”。他在观察,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等待着最佳时机。伊万诺夫垮台留下的市场空隙,像一块滴着油的肥肉,引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按捺住立刻出手整顿的冲动,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巩固核心业务和梳理内部架构上。真正的强者,善于在动荡中寻找稳固的基石,而非急于扑灭每一簇火苗。
这份刻意的“沉寂”,在某些人眼中,或许被解读为伤重后的虚弱,或是危机过后的懈怠。而这,正是叶憬然想要的效果。让潜伏的危机浮出水面,总比它们一直藏在暗处要好。
家庭的氛围,则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衡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孟清如的体力允许她离开轮椅,在保姆的搀扶下,在家中缓慢行走。她的活动范围逐渐从卧室扩展到客厅、餐厅,甚至偶尔会驻足在书房门外,听着里面儿子低沉而清晰的指令声,眼神复杂。她与叶憬然的交流依旧不多,但不再仅仅是“吃了么”、“好点了么”这样干巴巴的客套。有时,她会就着电视里偶然播报的财经新闻,谨慎地发表一两句极其克制的看法,声音很轻,仿佛生怕说错一个字。
“……这家公司的并购策略,似乎……有些激进。”某次午间新闻后,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字幕,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正在餐桌对面浏览平板的叶憬然动作微顿,抬起眼。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目光落在母亲依旧苍白但神情专注的侧脸上。几秒后,他才平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句,却是一个信号。那个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孟清如,其商业嗅觉和判断力,并未因这场大病而完全湮灭。她开始尝试着,用她唯一熟悉且可能还有价值的方式,重新与儿子的世界建立连接,哪怕只是投下一颗极其微小的石子。
叶憬然没有鼓励,也没有阻止。他默认了这种试探性的靠近。
真正推动冰层融化的,是苏晚润物细无声的调和,以及知曦毫无心机的赤诚。
知曦是这个家里最快活的存在。她不明白大人们之间复杂的暗涌,只知道爸爸回来了,奶奶也住在家里了。她常常举着自己新画的“大作”,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穿梭在各个房间——先是冲进书房塞给爸爸一张“穿着西装的超级英雄”,又跑到奶奶房间,献宝似的展示“戴着漂亮帽子的公主奶奶”。
孟清如起初有些无措,面对孙女塞到手里的、线条歪扭却色彩绚烂的画纸,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孩子纯真的笑脸和毫无保留的亲昵,像一道温暖的阳光,不容拒绝地照进她封闭的心房。她开始学着对知曦露出温和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笑容,会轻声夸一句“曦曦画得真好”,会在她跑过身边时,下意识伸手想去抚摸那柔软的发顶。
苏晚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创造着家人共处的机会。傍晚,她会邀请孟清如到客厅一起听知曦弹奏刚学会的、不成调的钢琴曲;周末,她安排家庭医生上门为两人检查时,会刻意让时间重叠,使他们在等待的间隙,不得不共处一室。
起初,气氛总是沉默而尴尬。叶憬然处理公务,孟清如望着窗外,苏晚则陪着知曦玩耍。但渐渐地,知曦的笑闹声成了打破僵局的利器,苏晚偶尔抛出的、关于孩子或者“新芽”计划的话题,也成了安全的沟通媒介。
这天傍晚,夕阳将庭院里的梧桐树影拉得长长的。叶憬然难得提前结束工作,走到客厅。苏晚正坐在窗边的画架前,调试着颜料,知曦趴在她脚边的地毯上,给一幅未完成的涂色本上色。孟清如也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目光却落在孙女专注的侧脸上。
“爸爸!”知曦看到他,立刻举起涂色本,“你看我画的恐龙!奶奶说颜色搭配得很好看!”
叶憬然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顺势扫过母亲。孟清如有些仓促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杂志,耳根却微微泛红。
苏晚放下画笔,微笑着看向他:“忙完了?正好,李医生刚走,说妈恢复得不错,心律比上周稳定了不少。”
叶憬然点了点头,在知曦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支彩笔,在女儿的涂色本边缘空白处,画了一个极简的、戴着皇冠的小兔子。
知曦惊喜地叫起来:“爸爸也会画画!”
苏晚轻笑出声。
孟清如的视线,终于从杂志上抬起,落在了儿子那难得流露一丝轻松随意的侧影上,看着他被女儿缠着画更多小动物时,那无奈又纵容的神情。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催人泪下的和解。
只有在这日复一日的寻常时光里,在孩子的笑语与妻子的温言中,那横亘在母子之间厚重而寒冷的冰层,正被这涓滴的暖意,一点点地、缓慢地侵蚀、消融。
叶憬然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心中清楚,外界的棋局依旧暗藏杀机,家庭的修复也远未完成。
但至少在此刻,暮色四合,灯火可亲。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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