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
祁天佑合上硬壳笔记本时,指腹在封皮 “政研纪要” 四个烫金大字上顿了半秒。
烫金的棱角硌着皮肤,像刚记完的政策条文,硬邦邦的没半点温度。
他起身时顺手拍去西裤膝头的薄尘,深灰大衣的下摆扫过长椅,带着校园里最后一点梧桐絮的软,朝校门口走。
半小时后,京州国际酒店紫金厅的鎏金大门被侍应生拉开。
祁天佑站在门口整了整袖扣,那枚刻着 “格物致知” 的甲骨文铜饰,透出点冷硬。
指腹蹭过纹路时,他想起导师高育良课堂上说的 “藏锋”,倒像提前给这场局定了调。
主桌中央的高育良没动筷,指尖搭在骨瓷杯沿上,目光扫过全场时带着惯有的威严。
他身旁坐着位女子,炭灰色香奈儿套装的肩线绷得笔直,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白金表链转了半圈。
她翻文件夹的动作轻得几乎没声,坐姿端正得像尊临时请来的裁决者,既不接旁人递来的话头,也不看满桌的山珍海味,倒把 “疏离” 二字刻在了眉眼间。
“来了?”
祁同伟从侧边绕过来,手里端着杯橙汁,“导师特意让我在这等你,说今晚这局,少你一个就不算‘全’。”
祁天佑没碰酒水台前排开的茅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矿泉水,“说真的,我更关心这局谁埋单。”
“这种局哪是吃菜?是嚼人情债, 夹一筷子都得记着往后怎么还。”
祁同伟低笑一声,“那你可得悠着点还 —— 主桌那位,柳小叶,中纪委某室副主任,导师的亲侄女。”
祁天佑的目光扫过主桌,恰好与柳小叶的视线撞在一起。她没回避,也没点头,只眼皮微垂,指尖在文件夹的页码上顿了下,继续翻看,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错觉。
直到高育良的指节轻敲高脚杯壁,全场的笑语瞬间沉了下去。
“今天这顿饭,名义上是省政研会的交流宴,” 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深意,
“其实呢,有件私事想提一嘴,天佑是我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小叶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年轻人,往后多接触接触,也算彼此认个门。”
满桌宾客立刻心领神会,有人举着酒杯附和:
“高书记这是要促成好事啊!”
“祁助教年轻有为,柳主任刚正不阿,真是郎才女貌!”
祁天佑的嘴角勾了抹浅淡的弧度,举杯时矿泉水瓶与别人的酒杯轻轻碰了下:
“导师向来眼光独到,能得您亲自引荐,柳主任必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的语气平稳得像在汇报工作,字字都落在体制语境里。
既没接 “好事” 的茬,也没否认引荐的意,反倒把一场私人安排,抬进了 “公共评价” 的安全区。
柳小叶终于抬了头,眼尾扫过他时,语气没带波澜,“祁助教在政管院讲‘监督嵌入机制’时,可没这么会说场面话。”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连高育良的手指都顿了下。
祁天佑没慌,“那柳主任觉得,我该在这桌上讲课堂上的真话,还是讲场面上的客套话?”
“《公务员任职回避规定》第十三条写得清楚,叔侄不得在同一系统任职。” 她合上文件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可我至今没动地方,说明组织对‘回避’的界定,比诸位想的更深远。”
这话像阵冷风扫过桌面,空气瞬间滞住。
祁天佑没接话,只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水瓶,塑料瓶壁与水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分明。
宴会中场,祁天佑借口透气走向露台。
他想起半小时前校园里的铁丝网,倒觉得此刻的风,比体制内的 “规矩” 更自由。
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地砖的声音,清脆得像在数节拍。柳小叶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市灯火上。
“你哥祁同伟最近的动作,未免太急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了点,
“环保督察组进驻京州那天,国土资源厅原定的矿权审批会突然取消, 是你在背后动的手吧?”
祁天佑吐出一口烟,“说真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在读研究生,课上给本科生划划重点,课下帮导师写写政策解读报告。政策风向要变,总不能等风刮到脸上才读文件吧?”
“文件读得透,股权置换的把戏也玩得漂亮。” 柳小叶转头看他,眼底的冷意比夜风更甚,
“山水庄园那笔账,表面走的是民间借贷的壳,实际把资金拆成三笔,走了文化产权交易的监管通道。”
“这种踩着‘双轨备案’红线的操作,京州没几个人敢碰。”
祁天佑的眉骨动了动,烟在指间转了半圈:“柳主任这是在查我?”
“我在查所有可能影响纪检工作的变量。” 她的语气没重半分,却像把刀抵在跟前,
“你不是变量 , 你是会打乱纪检节奏的干扰源。”
烟快烧到滤嘴,祁天佑把烟蒂掐灭在不锈钢桶里,火星溅起时,他忽然笑了下:
“规则这东西,既要守,更要会破,尤其在死局里。”
“柳主任要是只想做个摆样子的‘监督者’,今天这局大可不来;要是真想查点什么…… 总得先敢坐上牌桌,对吧?”
柳小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足有十秒,没说一个字,转身时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声音脆得像在断局。
露台又剩祁天佑一个人, 他比谁都清楚,刚才那番话不是试探,是明晃晃的交锋,而柳小叶接得滴水不漏。
散场时祁同伟在停车场等他,靠在黑色轿车的车门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
“高老师这步棋,是想把你拉进他的圈子当自己人,还是拿你当枚能弃的棋子?”
祁天佑正要开口,不远处传来车门拉动的声响。
柳小叶的专车司机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她却顿了顿,脚跟转过来时,目光穿过停车场的路灯,落在他身上,没带情绪,却像在确认什么。
祁天佑朝祁同伟走过去,声音压得低,却够清晰:“我不是谁的人 ,我只做敢动规则的执刀人。”
说完,他抬眼看向那辆黑色轿车,柳小叶没上车,手从鳄鱼皮手袋里抽出张素白名片,捏着边角,轻轻嵌进车窗缝隙。
没看他,弯腰进了车。
车门关闭的瞬间,缓缓驶离。
远处路灯下,一辆没挂牌照的公务车静静停着,车窗降下半寸,隐约映出双盯着他的眼睛。
祁天佑把名片塞进内袋,贴在胸口的位置,钥匙插进锁孔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短促的嗡鸣在寂静里格外显眼。
他没掏手机,只是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 。
光够亮,却只照得到三米远的地方,再往前,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夜。
就像这场局,他看得见眼前的交锋,却摸不透往后的路,只能握着 “规则” 这把刀,一步步往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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