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浅不知道自己在多宝阁的白玉石阶下站了多久。
午后的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街道上人来人往，修士们谈笑风生，法器铺里传出叮当的敲击声，丹药房里飘出浓郁的药香，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向上的生命力。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是灰色的，寂静的，被“一千块下品灵石”这个数字压得密不透风。那座名为“现实”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脊梁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尽全力浮出水面，看到的却是一片无边无际、没有航船的汪洋。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泛起的无力感，比迷雾森林里腐尸熊的利爪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想起阁楼木盒里那条安静的小蛇，想起它那只被白翳覆盖、死寂无光的右眼。图鉴上“本源持续被天道寒气侵蚀”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心脏。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她怎么能放弃。那是烛龙，是神话里衔烛照幽都的古神。它本该遨游九天，吞吐日月，如今却因她而困于一方小小的木盒，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奢望。
如果连她都放弃了，它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可是，不放弃又能怎样？去哪里找那一千块灵石？去偷？去抢？她做不到。靠她自己，再去矿洞挖上一年，不吃不喝，也凑不齐这个数目。
苏清浅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膝盖里。街道上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水，变得模糊不清。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像一只迷失在浓雾里的孤鸟，找不到方向。
“小姑娘，还在这儿杵着呢？”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苏清浅的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逆着光，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正是多宝阁里那个留着山羊胡的掌柜。
他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拿着那块擦拭玉如意的软布，双手拢在袖中，神情是一贯的平淡。
“多宝阁的门槛，可不是给你当靠背的。”掌柜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听不出喜怒。
苏清-t-浅连忙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她扶住旁边的石狮子底座，才勉强站稳，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对不住，掌柜的，我……我马上就走。”
她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她攥紧了衣角，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感到难堪的地方。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身后的掌柜却又开口了。
“看你这副模样，是为了那极阴玉发愁？”
苏清浅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那东西，不是你这种外门弟子该惦记的。”掌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商人的精明与现实，“就算你侥幸买到手，也只会给你招来祸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苏清浅沉默着，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可她没有选择。
见她不说话，掌柜的似乎也失了继续说教的兴趣。他用软布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准备回店里去。
就在苏清浅以为这场尴尬的对话即将结束时，那掌柜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他侧过头，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阳光下，这个衣着朴素、身形单薄的小姑娘，脊背却挺得笔直。她的头虽然低着，但那紧握的双拳，和那双即便布满失落却依旧没有被彻底浇灭火光的眼睛，都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执拗。
那眼神，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却依旧不肯低头的幼狼。
山羊胡掌柜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影子。他沉默了片刻，那张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
“罢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看你也不像是个会轻易放弃的。我给你指条路，走不走得通，看你自己的造化。”
苏清浅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掌柜没有看她，目光投向了远处青风城外那片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你可知道‘血灵芝’？”
“血灵芝？”苏清浅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她曾在宗门的草药图谱上见过，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三阶灵药，通体血红，状如菌盖，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是许多高阶丹药的主材。
“不错。”掌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迷雾森林深处，瘴气最浓的潮湿崖壁上，才有可能生长。那地方，寻常修士不敢靠近，三阶妖兽遍布，危险重重。”
苏清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迷雾森林的外围就已经让她数次险死还生，更何况是妖兽遍布的深处。
“但是，”掌柜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诱惑，“一株品相完好的三阶血灵芝，拿到多宝阁来，我可以直接做主，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块下品灵石。”
五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苏清浅那片灰暗的世界。她因为震惊，嘴巴微微张开，连呼吸都忘了。
一千块灵石的天堑，仿佛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劈开了一半。
“当然，丑话说在前头。”掌柜的语气又恢复了冷静，“迷雾森林深处不是善地，每年死在里面的修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这点修为进去，九死一生。这条路，你自己掂量。”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苏清浅心中刚刚燃起的狂热。她知道，这五百块灵石，是用命去换的。
可她有的，也只剩下这条命了。
她看着掌柜，眼神中的迷茫和无助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掌柜，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掌柜指点。”
这一躬，发自肺腑。眼前这个人，与她非亲非故，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为她指出了一条险峻却充满希望的道路。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山羊胡掌柜坦然受了她这一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摆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闲聊罢了。是死是活，与我多宝阁无关。”
说完，他又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补充了一句：“对了，血灵芝生长之地，大多阴寒。若你真有那个运气，说不定还能在附近找到一种伴生的二阶灵植，叫‘冰魄花’。那东西虽然不如血灵芝值钱，但也是炼制清心丹的好材料，一株也能卖个几十上百灵石。凑一凑，说不定……就够了。”
冰魄花。
又一个名字，像一颗种子，落进了苏清浅的心里。
掌柜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停留，拢着袖子，转身走进了那片流光溢彩的阁楼，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苏清浅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那扇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朱漆大门。
血灵芝，五百灵石。
冰魄花，几十上百灵石。
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将那座名为“一千灵石”的大山，一点点凿开，透进了光。
一半的钱有了着落，剩下的一半，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斗志，从她的四肢百骸里涌出，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无力。方才还觉得刺眼的阳光，此刻也变得温暖起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街道上的喧嚣不再是噪音，而是一种充满希望的交响乐。
她攥紧了腰间那个干瘪的钱袋，里面那八十块灵石，仿佛也不再是杯水车薪，而是她踏上征途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迷雾森林深处又如何？三阶妖兽又如何？
为了烛龙，为了那个蜷缩在木盒里、连安稳睡一觉都奢侈的小家伙，别说九死一生，就算是十死无生，她也要去闯一闯！
苏清浅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灼灼的光。她不再停留，转身，脚步坚定地朝着城南阁楼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踏实。
她要回去，好好计划一下。这一次进入迷雾森林，和上次漫无目的地寻找矿洞不同，她有了明确的目标，也必须做更周全的准备。
火把、解毒丹、干粮……还有，要给小玖准备足够的食物，给那个新来的小家伙，留足保暖的东西。
她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一个清晰的计划，正在慢慢成形。当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身影消失在街角时，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迷茫与脆弱，只剩下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坚毅。
希望，是比灵石更珍贵的宝物。而此刻，苏-t-清浅的心，被塞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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