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仍留在她离开时的位置,坐在温泉边那块温热的黑石上。
雾气像懒散的帘子在水面上飘动,带着矿物与淡淡甜香,把他包进一层朦胧里。他的胸口起伏不匀,每一口呼吸都在提醒他——刚才那份重量还压在记忆里。
他小心按了按肋侧,掌下立刻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气。应该没断,他判断,只是严重的瘀伤——甚至可能有细小裂纹。那种钝痛比尖锐的疼更难挨,像在许诺:接下来几天都甩不掉。
脑子里不断回放刚才的一切:她的脚慢慢落下,令人窒息的压力,她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结束你有多容易”。甚至现在,身下的石头都仿佛还残留着她足弓的形状。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抱紧自己,强迫注意力停在最简单的事上——呼吸;水拍岸石的细响;蒸汽从缝隙里嘶嘶逸散进冷空气。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动静。
脚步声——轻,稳,带着目的——从温泉外那条被雾遮住的小道传来。
雾里走出两道身影,轮廓逐渐定成人形。
走在前面的是位女子,年纪略显成熟,目测三十来岁,身着简约却优雅的纯黑色长袍,以金色腰带束紧。她的深色长发盘起整齐,尽管光线昏暗,仁依旧能看清她脸上温柔而坚定的神情。
在她身后,另一道人影跟随着:一名年约二十出头少年,手中谨慎地捧着叠得整齐的衣物与一个漆器托盘。少年的头发呈沙褐色,有些凌乱,身材精瘦,神态恭敬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紧跟在女子身后。
「仁大人,」年轻女子开口,声音轻柔而清晰。「立花大人派我们前来,说您或许需要些许协助。」她从鞠躬中抬起头,面容和善且恭敬地微笑着。
仁茫然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完全摸不着头绪。仁大人?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用这样尊称他过。此刻以这样正式的语气称呼他,简直有些荒谬。
「我……呃……」仁努力寻找合适的言语,却感觉无所适从。眼前这种平凡又礼貌的对话,与刚才所经历的噩梦般的折磨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让他几乎无法适应。「谢谢,」他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声音微微颤抖。「但……呃,请问你们是?」
女子上前一步,把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长袍递过来:「我名为爱香。」她的声音温和。近看去,她的五官清俊,眼神平静而警觉——像经历过许多,却不多言。她点点头,示意身旁的少年:「这是薰。我们在『黑曜宫』伺奉『立花大人』,受命来照料您。」
仁下意识接过长袍,掌心一热,心里竟莫名松了口气:方才她差点把自己踩碎,如今却立刻派人来照料——说明他在她心里并非无足轻重,至少,她还在意他。
薰礼貌地点头,眼里却闪过一点打量与调侃——在仁一身湿透的狼狈上停了半拍,才又收回到规矩的表情。
仁接过长袍,注意到黑色布料的柔软,和一缕茉莉似的香气。目光不由落到薰手里的托盘上——瓷杯里热气腾腾,旁边叠着一条厚厚的毛巾。「谢、谢谢。」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更真诚些。
还没等他伸手去拿毛巾,薰就上前一步,径直递给了他,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好奇:「您不是第一个见过殿下后……有点儿惊魂未定的新客人。」他嘴角一勾,笑意转瞬即逝,又恢复端正,「立花大人确实很容易让人招架不住。」
爱香看了他一眼,目光很短,却锋利,像是在提醒分寸。仁接过毛巾擦起头发,这点日常的动作,多少缓解了些压在他身上的不真实感。
「可以这么说。」他含糊地应了一句,声音闷在毛巾里。
爱香示意他怀里的长袍:「如果您愿意换上干衣服,仁大人,我们可以带您去休息。『立花大人』吩咐,要让您住得舒适。」
薰的唇角轻轻一动,像要笑,又被他压了回去。
仁眯了眯眼:「你们……你们都是人类?跟我一样?」
「是的。」爱香平静回答,「和您一样是人。『立花大人』亲自挑选我们,在这里生活与服侍。」
「你们是心甘情愿地侍奉她?」话脱口而出,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来不及藏。
爱香与薰互相交换了一道视线,薰微微耸肩,像是在说「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爱香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地回应:「我们的确心甘情愿。立花大人曾经从人间界将我们从……几乎致命或更糟的境遇中解救出来。我们原本的地方,并不在意我们的生死。在这里,在她的保护之下,我们拥有食物、住所和安全,没有人会伤害我们。而我们的回报,便是侍奉她。」
仁握着毛巾的手停住了。她的语气里有种笃定,让他心里更不安。
薰补充得很干脆:「立花大人不说谎,也不失信。这一点,比我们之前那些人强多了。她的确有很多面——」他笑了一下,「——但她很直接。用她自己的方式。」
「够了,薰。」爱香道,语气不严,却有分寸。她转回看向仁:「她确实会很严厉。但她也一向说到做到。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这就足够了。」她的声音低了一分,「有时候,她甚至会……很温柔。」
仁没有立刻作答。他想起温泉里,她帮他把湿发拨开,语气那一瞬的柔和。那确实是温柔——却不可能抹去刚才她把他踩在脚下的画面。
他清了清嗓子:「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换衣服?」
「当然可以。」爱香立刻转过身。薰也跟着别过脸,把托盘递给他。仁瞥见少年转身前嘴角那一抹坏笑。
他把托盘搁在近旁的石头上,脱下湿透的上衣与裤子,只留内衣,换上那件长袍。布料贴着皮肤暖融融的,金色束带一系,整个人都稳当了些。「好了。」
两人转回身。薰的目光扫过那堆湿漉漉的现代东京的衣服,很快移开,嘴角又轻轻抽动了一下。
爱香端起杯子递给他。茶色深沉,带着梅与香料的气息。仁双手捧住,享受那股热度,抿了一口。梅子的酸甜缠着一丝肉桂,慢慢从胸口把紧绷化开。「谢谢。」他低声说。
「如果您准备好了,仁大人,我们带您去房间。」爱香道。
「好。」他点头,又按捺不住疑问,「你们说,我不是她带来的第一个。还有其他像我这样的人……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最终是薰先开口了,语调沉静而低缓:「之前被带来的人……大多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有些人如你所想像的,变得恐惧不安;也有人试图反抗,或逃跑。」
「他们……都没能留下来。」爱香轻声补充,她的目光直视前方,但仁仍能捕捉到她眼底一抹掩藏不住的阴霾,「如今他们已不在这里了。」
仁握杯的手更紧了些。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我们得快点回去了。」爱香说。他们正要走向那扇巨大的障子门——门口,横卧着某个巨大的黑影。
是一只猫。至少,仁的脑子先给出这答案——直到尺寸追上认知:那身量足足有西伯利亚虎那么大,漆黑的毛亮得像墨,额心嵌着一枚泛着粉红与赤光的宝珠。琥珀色的眼盯着他,一眨不眨。
仁僵住:「那、那是什么鬼?」
猫的耳朵动了动:「这就是你迎接女士的方式吗?『阿珠』受伤了哦。」她的声音顺滑、偏女声,带着一点点故作生气的调门。
黑雾自她四爪升起,将身形吞没。雾散时,站在那里的已是个年轻女子——短短的凌乱黑发,额上的宝珠仍在发光,琥珀眼里透着猫科的狡黠。
仁看呆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更好:「你是……妖怪吗?」
阿珠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哼,我可是『上只妖』呢。只不过这个形态更礼貌一点。」她走近些,近到能闻见她身上那种像雨后毛皮的味道。她眯眼打量他,带着玩笑的锋芒:「你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人人都想摸一下……可最好谁也别碰。」
仁绷紧:「什么意思?」
「与你无关,」她笑着打岔,「至少现在无关。」
阿珠没征求谁的意见,就看向爱香与薰:「我来带仁大人去他的私室。」
爱香点头表示认可。薰斜了仁一眼,那目光里有七分提醒、三分同情。
阿珠抬手一招,额珠在灯下亮了一下:「跟我来吧,别在夜风里着凉——立花大人要是生气了我可担当不起。」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异界妖后居然是我的青梅竹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