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层轻纱落下,清凉而安静。黑浜的灯火在身后渐渐变成几点温暖的光。仁随同几名来自北方的斋官踏上林间小道,脚下落叶沙沙作响,松针与湿土的气息沁入胸腔,连河流低语都显得格外温柔。他本以为只是一次礼节性的“祝祷”,毫无戒心。
斋官们行进无声,灰蓝祭服与夜色融为一体。领首之人宽泽偶尔回望,眼神一如既往温和。仁回首黑浜,火光如豆,恍如另一处静好的天地;心里竟升起一丝难得的平静,仿佛肩上那份对未来的紧绷被轻轻卸下。
不多时,他们到了林中的一方小空地。几名斋官默契分列一周,小火在中央燃着,火苗低低跳动,光影把树干切成浅深不一的纹。氛围忽地变得庄重,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从四面围拢过来。
宽泽回身,温声示意:「请。」他的掌心向下按了按。仁顺从地在铺好的软垫坐下。四周环立的斋官低首不语,举止沉稳,像在一条他看不见的秩序里各就其位。
托盘端到面前。白瓷小杯,细画水纹莲瓣,杯口蒸汽缭绕,药草香温柔而清亮。宽泽语调如潮水轻拍:「此乃祝福,是我们献给高桥大人的谦卑之礼。愿这份和平的念,护佑黑浜与更远的土地,也敬你与那位妖后大人的羁绊。」
仁双手接过,浅浅一啜。初入口甘醇,温意自喉而下,像一股暖流在胸腔绽开。他下意识吐出一口郁结的气,近几日压着心头的棱角就像被磨去了。篝火的热度、夜风的凉、药草的香在身周悄悄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第二口落下时,味道悄然变重。不是苦,也不是涩,而是某种“浓”。仁觉得思绪顺滑,却慢了一拍,边界线好像被轻轻抹糊。四周的一切都在退后一点点,只剩火光呼吸般忽明忽暗,和耳侧极低的低吟。
低吟起于哪一位斋官,已分不清。它几乎不成词,却又分明带着意味:关于安宁、关于丰年、关于人和妖的相依相生。那声音像心跳,按着某个节律与仁胸腔同步。他本就相信人妖可以互信,此刻,这信念像被轻轻扶了一把,站得更直了。
「和平触手可及。」
「前往天守之旅将带来和平。」
「这便是前行之道。」
这些句子并不锋利,落在心里也没有刺,只是静静地、自然地坐定;像本来就该在那里。仁点了点头——不为回应对方,只是像在点给自己。他忽然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走一趟天守,为黑浜求一个更稳妥的未来,也为玲华守住她不需亲自出手的安宁。
他起身。动作坚定而平和,仿佛决定早已做成。斋官们退开半步,把通向小道的空隙让出来。仁转身朝村子走,队伍陪在身侧,步伐井然。
回到村口时,刹那已等在那里的灯下。老人的目光先落在仁脸上,又扫过他身旁的斋官,眉头蹙得更深。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仁大人……你似乎已经做了决定。但请三思。这些人……让我心里发冷。」
仁察觉她的关切,胸口微微一紧,却飞快被一种“笃定”压了下去。「我的确决定了。」他尽量温和,「我相信这是正确的路。」
刹那抿住唇:「你向来随心而行,我不拦你。但这一次,请听一句老人的不安。这片土地的传言你也听过,这些斋官……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请你,不要去。」
仁看着她。她是这村子的柱石,是他初来时为他解疑的长者。他明白她不是怀疑他,而是在保护他;可也是在此刻,他更相信一种他以为出于自己的“判断”。他轻声道:「刹那婆婆,我不是盲目。我想清楚了。这趟路能让黑浜更安稳,让玲华不必事事亲至。对我们都好。」
刹那还要再说,宽泽已在一侧低低俯身:「我们只是路过的斋官,愿尽微薄之力祈愿这片土地。」语调恭谨,脸上是经年见惯的慈祥。刹那盯着他,半晌不语,终究喉头滚了一下,把话吞回去。她转向仁,叹息:「既是你的决定,我不再拦你。那便收下这个。」她把一个护身符塞到仁手里,声音压得很低,「若哪怕一瞬觉得不对劲,立刻回头。」
仁笑着点头:「我会的。」那笑有温度,坚定里带着安抚;可当灯影从他眼底掠过时,刹那察觉不到一丝迟疑。
夜色更深。仁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再一次与斋官们踏上林道。月光被树叶切碎,碎银般洒在前路。他的步伐自然、笃定,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终于开始了”的安然。
越往深处走,空气愈发湿冷起来。队伍不动声色地略略加快,低低的吟诵又响了起来。那节律像细雨渗进土,又像潮水没过脚踝,毫不疼痛,却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它呼吸、迈步。仁偶尔生出一丝不安,像薄雾掠过、很快散去——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出发前的惯常紧张。
走到森林腹地的一块明亮处,队伍停下。四周沉静,仿佛连虫鸣都被“请”走了。斋官们围拢过来,宽泽转身,目光安详,深处却像有一丝幽光。
「仁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此行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你的存在对平衡至关重要。」
仁眉心一皱:「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宽泽叹息,神情近乎怜悯:「为了真正的和平,为了人与天神该有的秩序,‘妖后’这种不该存在的力量,总要被制衡。」他的语气仍旧柔软,但每个音节都不容置疑,「而你,是实现这一点的关键。」
那一瞬,仁像从水下猛然抬头。恐慌与清醒同时涌上。他想后退,却发现膝盖发软,像被什么温和却坚硬的力按住了——不是粗暴的束缚,更像一只把人按回“座位”的手。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嗓音发紧,仍努力保持平稳。
「无需惊慌。」宽泽更近一步,语调安抚,「你方才服下的,只是让意识放松、便于理解我们苦心的药剂。我们对你无害——只是必须借你与那位妖后的情谊,让她自走进天守。」他说到“自走进”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让仁背脊更冷。
仁这才真正明白:他们要把他当作“请神”的香。他胸口发热,随之又是一阵无力。他想象玲华听闻他消息折返的样子,愧疚像潮水一样包围起来——若她因此踏入天守,这一切便成了他亲手引来的。
宽泽注视着他,目光平静:「请放心,我们不伤你。我们要限制的只有‘她’。这世间太多苦难,人类太弱,必须有一个终结。」他微微屈身,像在凝望一个将被放生的鸟,「而你,只是和平抵达之前最温柔的一环。」
仁挣扎,脚下却像生了根。四周的斋官们一层层收拢,低沉的吟诵再度合成一股看不见的潮,将他往仪式的中心带。那声音依旧温暖、依旧缓慢,话里说的还是“安宁”“丰年”“不再恐惧”。它们一寸寸把心缝合,又一寸寸把意志按进一个“位置”。
在最后的清明里,仁想到刹那递来的护符,想到黑浜的夜灯,想到火堆边玲华看书的侧影。愧疚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喊出来——风把声音带进树冠,又坠回安静。
意识像被一片柔软的雾盖住。他知道自己跨进了某个圈套,而且这一次,恐怕再也走不出去。斋官们围成的圆里,火光轻轻跳着,仿佛在温柔地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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