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镇的车队在黑风矿外停住时,日头刚爬到头顶。四辆马车一字排开,车辕上插着的“华夏”二字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与矿场门口飘着的“赵”字黑旗遥遥相对,空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火星在碰撞。
民政负责人周明远跳下马车,深蓝色的官袍在灰扑扑的矿场门口显得格外醒目。他身后跟着安保队长秦风,二十名护卫齐刷刷站成两列,手里的盾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盾牌上“守礼”“护民”四个大字,是镇上铁匠特意錾上去的。
“周主事大驾光临,真是让这破矿场蓬荜生辉啊。”赵三发的声音从矿场里传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穿着件绣金马甲,手里把玩着个翡翠烟杆,慢悠悠地从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八个扛着火枪的护卫,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华夏镇的人。
周明远目光扫过矿场门口的铁栅栏,栅栏上缠着带刺的铁丝,几个华工模样的人正蹲在栅栏边捶打矿石,身上的衣服破得露出皮肉,背后还有未消的鞭痕。他收回目光,平静地开口:“赵矿主,开门见山吧。我们收到消息,你扣押了五名想前往华夏镇的华工,还对他们动用私刑。”
“扣押?私刑?”赵三发嗤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烟渣,“周主事这话可难听了。这几个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白纸黑字写着‘终身为矿主效力’,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哪有这等好事!”他拍了拍手,两个护卫押着五个浑身是伤的人走出来,正是王二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粗铁链,走路时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王二看见周明远,眼睛猛地一红,挣扎着想要往前扑,却被护卫狠狠按住,铁链勒得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周主事!他胡说!那卖身契是逼着我们签的!不签就不给饭吃!”
“哦?”周明远看向赵三发,“赵矿主,卖身契的合法性,可不是你说了算。大启律例规定,人身不得买卖,你这契约本就无效。”
“律例?”赵三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烟杆指着周明远,“在这黑风矿,老子的话就是律例!别说签了契的,就是没签的,进了我这矿场,也得听我的!”他突然提高声音,对着矿场里喊,“都给老子好好干活!谁敢学这几个叛徒,就给我扔去填矿洞!”
矿场里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周明远瞥见几个华工偷偷抬眼看过来,眼里满是恐惧,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捶打矿石,生怕引起注意。不远处的棚屋门口,还晾着几件带血的衣服,风一吹,像面残破的旗子在晃。
“赵矿主,”秦风往前一步,盾牌重重顿在地上,“我们的要求很简单:释放被扣押的华工,允许所有自愿离开的人跟我们走,既往不咎。”
“允许?”赵三发脸色沉下来,手里的烟杆指向秦风,“你们华夏镇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我这儿指手画脚?我告诉你们,别说带走人,今天你们敢踏过这道线一步,就别想完整地回去!”
他身后的护卫立刻举起火枪,枪口对准了华夏镇的人。矿场里的监工也都围了过来,手里拿着鞭子和铁棍,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周明远抬手按住想上前的秦风,目光依旧平静:“赵矿主,没必要动刀动枪。这些华工想去哪里,是他们的自由,你强留也留不住人心。”
“人心?”赵三发冷笑,“在这矿场里,人心值几个钱?能换饭吃还是能换命?”他突然冲王二啐了一口,“你看这叛徒,昨天还求着我给口饭吃,今天就敢跟外人串通,这种货色,留着也是祸害!”
“你敢骂我弟兄!”秦风猛地攥紧盾牌,指节发白。华夏镇的护卫也都绷紧了身子,手按在刀柄上。
“怎么?想动手?”赵三发往后退了一步,护卫们的火枪又抬高了几分,“周明远,我劝你识相点,赶紧带着你的人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姐夫可是吏部侍郎,真闹起来,你们华夏镇担待得起?”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华夏镇的护卫们脸上都露出怒色。周明远却依旧镇定,他弯腰捡起块矿场地上的碎石,掂量了一下:“赵矿主,你看这石头,硬邦邦的,可经不住日晒雨淋,时间长了照样会风化。就像你这矿场,靠强权压着人,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
他把碎石扔回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不想动手,只想带走愿意走的人。但你要是执意阻拦,华夏镇虽然人不多,却也不怕事。”
秦风立刻喊道:“护卫队!列阵!”
“唰”的一声,二十名护卫迅速排成盾阵,盾牌相接,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墙。阳光照在盾牌上,把“守礼”“护民”四个字反射到赵三发脸上,刺得他眼睛发疼。
赵三发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没想到华夏镇真敢硬碰硬。眼角瞥见矿场里的华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偷偷往这边看,眼神里藏着期待。他心里一慌,嘴上却依旧强硬:“好!好得很!周明远,你给我等着!”
他猛地挥手:“把那五个叛徒放了!让他们滚!”
王二等人身上的铁链被解开时,腿一软差点摔倒,秦风连忙让人上前扶住。赵三发盯着周明远:“人可以走,但我把话放这,往后谁敢再撺掇我的人叛逃,别怪我赵三发心狠手辣!”
周明远看着被扶到马车上的华工,他们身上的伤还在渗血,却一个个回头望着矿场里的弟兄,眼里满是不舍。他知道,这次交涉只是开始,黑风矿的问题,远没解决。
“我们走。”周明远转身登上马车,临走前最后看了眼赵三发,“赵矿主,多想想长久的路该怎么走。靠铁链锁不住人,靠火枪也护不住矿场。”
马车启动时,周明远听见身后传来赵三发的怒吼,大概是在训斥手下。他撩开马车帘,看见矿场门口的华工们又低下头去干活,但这一次,他们的动作里,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车队驶离黑风矿,王二在后面的马车里低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矿场里还有好多弟兄想走,只是不敢。周明远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有些对峙,一次是不够的。但只要方向是对的,哪怕慢一点,也总有抵达的那天。
他望向车窗外,华夏镇的方向,炊烟正袅袅升起,那里有等待着他们的热饭热菜,有安稳的日子,更有值得守护的、名为“规矩”的光。这光,他会护着,直到能照亮黑风矿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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