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绣楼内间,药香与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微凉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人心。
苏颜无力地靠坐在锦缎软枕上,面色是失血后的苍白,眼眸空洞地望着雕花窗棂外。
雨已停歇,唯有檐角残余的水珠间歇性地滴落,在窗下青石板上敲出单调而寂寥的“嗒嗒”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滑腻的被面,直到珠帘轻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颜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迅速垂下眼睫,再抬眼时,脸上已只剩下一片虚弱的平静。
只见柳文轩端着一只白瓷小碗,步履轻缓地走了进来。
碗中热气袅袅,带着一股浓郁的参味和些许不易察觉的、被刻意掩盖的异样气息。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无懈可击的温柔与担忧,眉头微蹙。
“阿颜,”柳文轩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她,“怎么又看着窗外发呆?仔细伤了神。你如今身子不同往日,万万不能再劳心费神了。”
他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在床沿坐下,将温热的汤碗递到苏颜手边,目光在她苍白的面孔和裹着白布的手腕上流连,语气充满了疼惜,“来,我刚去小厨房,亲手给你熬了碗参汤,用的是库里最好的老山参,最是补气血安神,快趁热喝了它。”
苏颜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碗温热的汤。
她垂下眼睑,望着碗中深褐色、微微晃动的汤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有劳夫君了……”她声音低哑,带着病后的虚弱,“是什么汤?”她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紧紧锁住碗沿,不敢看他。
“自然是极好的补汤,”柳文轩笑容温润,伸手极其自然地想替她将一缕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动作亲昵而熟稔,“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又遭此大难,失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需得用最好的药仔细将养着,一丝也马虎不得。”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她的脸颊,苏颜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偏头避开了。
柳文轩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笑容不变,语气甚至更加温柔:“别怕,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若在天有灵,也必是希望你好好的,盼着孙儿平安降生。”
苏颜的心狠狠一揪。
她捧着汤碗,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
“嗯,我知道,让夫君费心了……”她低声应着,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柳文轩,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悲伤和试探,“文轩你……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文轩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滞了那么一刹那,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警惕与难以察觉的不耐,但立刻被更浓的柔情覆盖。
他重重叹了口气,伸出手,紧紧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指,语气沉痛而真诚:“阿颜,我知你心中苦楚,岳父大人骤然离去,我与你一样,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声音哽咽,眼圈甚至微微泛红,“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坚强。”
“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你腹中还有我们的骨肉。那是我们未来的希望,也是岳父血脉的延续!”
“眼下,你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自身,平平安安地将孩儿生下来,其他的,都交给我,好吗?”
“相信我,我一定会配合官爷们查明真相,揪出害死岳父的真凶,还你一个清白,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污蔑你!”
苏颜的心,在那番情真意切的表演中,一点点沉入冰窖。
忽然,她抬手掩口,秀眉紧紧蹙起,露出一丝强烈不适的神情:“夫君,我忽然胃里翻腾得厉害……这参汤药气太重,闻着实在难受,能否劳烦你,去替我取些蜜饯来压一压?”
柳文轩的眉头瞬间拧紧,眼底那丝焦躁与阴鸷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强压下情绪,声音依旧维持着温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持:“反胃是正常的,阿颜。怀了身子都这样。”
“但这参汤必须趁热喝才不损药性,凉了反而伤胃。你且忍耐一下,先喝几口,哪怕一小口也好,我这就去给你拿蜜饯,很快,片刻就回,可好?”他甚至微微倾身,伸手欲将汤碗再往她唇边送近些,动作带着一种温柔的强迫。
苏颜固执地摇摇头,将汤碗拿远了些,语气虚弱却异常坚持,甚至带上了一丝平日里少有的任性:“我……我实在闻不得这味儿,一口也喝不下。夫君,你先去拿蜜饯吧,求你了……这汤我晾一晾,待好些了自会喝的,”她抬起眼,泪光在眼眶中打着转,满是哀求与不适,让人难以拒绝。
柳文轩盯着她看了几秒,脸上温柔的笑容微微收敛,最终化为一声充满无奈与宠溺的叹息:“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这性子啊,总是这般倔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伸手,爱怜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你好生歇着,千万别起来,我这就去取蜜饯,很快回来。”
柳文轩起身,又仔细地替妻子掖了掖被角,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无可指摘,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廊外,渐行渐远。
苏颜靠坐在床头,盯着柳文轩的背影,眼中一片哀恸,却还含着隐约的希冀。
不过片刻,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
柳文轩端着一小碟精致的蜜饯快步走了回来,脚步甚至比去时更急迫些。
“阿颜,蜜饯拿来了,是你平日最爱的金丝蜜枣……”他话音未落,目光已急切地扫向床边小几——那只白瓷碗已然空空如也。
他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瞬间掠过一种极其复杂的、扭曲的神情——有计划得逞的如释重负,有即将摆脱困境的阴狠快意,但似乎又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刺痛与空虚。
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唤了两声,声音比平时更加温柔:“阿颜?阿颜?睡着了吗?”
苏颜毫无反应,呼吸均匀绵长,眼睫安静地阖着,仿佛陷入了沉睡。
柳文轩静静地站在床边,阴影笼罩着苏颜苍白的面庞。
他凝视着她,许久,忽然极其低声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声音嘶哑:“喝了好,喝了好……睡着了就不痛了。”
“也别怨我,阿颜,要怨就怨你爹。是他逼我的!”
“若……若早知有了这孩子,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我也是骑虎难下啊……”
说着,柳文轩从绣篮中随便取出一把剪刀,面目狰狞地走向苏颜,伸手。
就在此时——
“砰!!”
绣楼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猛地撞开,木屑飞溅!
“刑部拿人,柳文轩,束手就擒!”岳辰炸雷般的暴喝在室内轰鸣。
谢前更是如猎豹般蹿出,根本不给柳文轩任何反应时间,一把狠狠拧住他的胳膊,脚下迅猛一绊,将其狠狠掼倒在地,其余差役如潮水般一拥而入,瞬间将房间所有出口控制得水泄不通。
柳文轩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彻底打懵了,他猝不及防地被脸朝下压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绣剪跌落。
剧痛和窒息感传来,他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又惊又怒的嘶声尖叫:“你们干什么?!放肆!!我是有功名的秀才,你们凭什么抓我?!”
凌析缓步从门外走入,神色冷峻如万年寒冰。
沈漪跟在她身侧,清冷的眼眸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鄙夷。
凌析目光如电,扫过床边那只空碗,以及被谢前死死压住、仍在嘶吼挣扎的柳文轩,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凭什么?就凭你再次使用迷药,意图谋害发妻!”
“伪造自戕现场,罪证确凿,人赃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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