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当众发难却铩羽而归,如同在冼家村投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涟漪荡开,村民们私下议论纷纷,大多鄙夷周掌柜的狭隘,对林薇薇则多了几分同情与认可。她那日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模样,与周掌柜最后狼狈而去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林薇薇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周掌柜离去时那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让她脊背发凉。她知道,这绝非结束,而是更深敌意的开始。对方在村中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今日折了面子,日后定会变本加厉地寻衅报复。
她不能坐以待毙。现有的芋饼酸笋虽能维持基本交换,但附加值有限,极易被模仿甚至打压。必须尽快开辟新的、更具独特性与竞争力的产品线,才能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占据主动,积累更多抗衡的资本。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批珍藏的、来之不易的野甘蔗,以及角落里那罐正在静静发酵的甘蔗汁试验品。
熬糖所需工具和火力要求较高,眼下条件难以实现。但制醋,似乎是一条更隐蔽、也更可行的路径。醋是日常烹饪不可或缺的调味品,好的醋能化腐朽为神奇。若能制成风味独特的甘蔗醋,其价值远非普通米醋可比,且更不易被窥破原料来源。
她小心地抱起那罐已密封发酵数日的甘蔗汁,轻轻摇晃,侧耳倾听。罐内传来极其细微的、令人愉悦的气泡声,一股淡淡的、略带酒香的酸味隐隐透出。
“有希望!”林薇薇心中一喜。这是酒精发酵阶段初步成功的迹象!接下来,需要引入醋酸菌,进行醋酸发酵。
她回忆着现代酿醋的粗浅知识,知道需要氧气和适当的温度。她小心地揭开密封的油纸,一股更浓郁的、带着甜香和微醺酒气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取来一块干净的白纱布,重新封住罐口,既防止异物落入,又能让空气缓慢进入。
随后,她将陶罐移至棚屋角落一个相对温暖且避光的位置,静静等待时间的魔力。
等待的日子里,她并未闲着。周掌柜的刁难如同悬顶之剑,逼迫她必须加速行动。
她再次进山,这次目标明确——寻找更多可用于酿醋或调味的辅料。她仔细搜寻记忆中和邓老者提过的、可能带有特殊果香或风味的野果、香草。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一片向阳坡地上发现了几丛野生山胡椒(木姜子),其果实散发着独特的辛香;又在溪边湿地里找到了几株水蓼,带有淡淡的辣味。这些都是天然赋予的调味宝藏。
她小心采集了一些,带回试验。
甘蔗汁的发酵每日都在微妙变化。酒味渐淡,一种清冽的、令人唾液分泌的酸味开始占据主导,并逐渐变得醇厚。林薇薇每日都会小心地嗅闻观察,根据气味变化,适时将采集来的少许捣碎的山胡椒和水蓼加入罐中,以期赋予甘蔗醋更复合的香气层次。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全凭经验与直觉,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伴随着风险。
与此同时,她与孙寡妇、徐老爹等几户的物物交换依旧稳步进行。她用品质始终如一的芋饼酸笋,换来了柔软的布头、结实的草鞋、新鲜的菜蔬和咸菜。她请孙寡妇用换来的细布,缝制了一些小巧的布袋和方巾;又请徐老爹用边角料编了几个小巧的竹筒和盖子。这些,都是为她设想中的“新品”准备的包装。
日子在忙碌与期待中悄然流逝。棚屋一角,那罐甘蔗醋的气息日益醇酸,接近成功。
然而,林薇薇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周掌柜的杂货铺安静得出奇,他本人深居简出,见到她时甚至还会挤出一丝僵硬的笑,仿佛那日的冲突从未发生。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薇薇更加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隐约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她的棚屋。有时是夜里似乎听到极轻微的、不属于风声的窸窣响动;有时是白天收摊回家,总觉得棚屋周围有陌生的脚印(雨后泥地格外明显);甚至有一次,她发现藏匿甘蔗的角落似乎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
有人盯上她的秘密了!
是周掌柜派来的人?还是村里其他好奇或眼红之人?
林薇薇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立刻采取了更严密的防范措施:将剩余的甘蔗转移到更隐蔽、做了标记的地方;那罐即将成功的甘蔗醋也被她深藏在柴堆深处;每日进出棚屋更加警惕,嘱咐母亲和弟弟留意任何可疑动静;夜间甚至将柴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紧张的气氛悄然弥漫。
又过了两日,林薇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她小心地取出那罐甘蔗醋,揭开纱布。一股醇厚、柔和、带着独特果酸与淡淡甜香、丝毫不显尖涩的醋香瞬间弥漫开来,与她闻过的任何米醋、陈醋都截然不同!
成功了!她心中狂喜,用一根干净竹筷蘸了一点品尝。酸味圆润柔和,回味甘甜,带有隐约的果香和复合香气,风味层次远超市面上能买到的任何醋!
“娘,澈儿,你们尝尝!”她难掩兴奋,将醋滴入清水碗中少许,递给母亲和弟弟。
柳氏和林澈尝了,都露出惊异的表情。
“这酸味……好生特别!不呛人,还有点甜?”柳氏讶异道。
“好香!阿姐,这个拌菜肯定好吃!”林澈咂着嘴道。
林薇薇信心大增。她立刻用这新制的甘蔗醋,凉拌了一小碟孙寡妇家换来的水嫩青菜,又滴了几滴在芋饼馅料中。
菜肴入口,那独特的酸香立刻提升了食物的整体风味,令人食欲大开!
“太好了!”林薇薇握紧拳头。这就是她破局的关键!
然而,如何将这甘蔗醋推向众人,却需慎之又慎。直接售卖?太过扎眼,极易引人生疑。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由头。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与她换菜的一位大婶闲聊时抱怨:“唉,周掌柜铺子里那醋,又贵又寡淡,还带股怪味,拌菜都不香。”
林薇薇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接话道:“是啊,好醋难寻。我前些日子试着用野果和些山货发酵,得了小半罐酸汁,闻着倒还香醇,自家拌菜吃了,觉得还行,也不知合不合大家口味。”
那大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哦?薇薇丫头你又琢磨出新东西了?野果做的酸汁?听着就稀罕!能给婶子尝尝不?”
林薇薇笑道:“婶子不嫌弃,我明日拌个小菜给您带点尝尝鲜。”
次日,她用甘蔗醋精心凉拌了一小份爽口菜丝,用干净树叶包了,送给那位大婶。
大婶尝后,惊为天人,连连称赞:“哎哟!这酸汁!太香了!比周掌柜那醋强百倍!薇薇丫头,你这手艺真是神了!这……这能换点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在几位常换物的妇人中传开——“林丫头用野果做出了特别香的‘神仙醋’!”
好奇与渴望之下,陆续又有几位妇人前来,小心翼翼地提出想换一点尝尝。
林薇薇并未立刻大量供应,而是极其克制地、只用小竹筒装了极少量的甘蔗醋,换给最相熟的几户,且再三强调:“这只是我胡乱试的,量极少,也不保准次次都能成,各位婶子先尝尝,若觉得好,日后我试着再做些。”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其定义为“试验品”、“量少偶然”,既抬高了稀缺性,也降低了周掌柜的警惕和旁人的觊觎之心。
这限量版的“神仙醋”一经推出,立刻获得了交口称赞,其独特风味远非周铺醋可比,很快成了几位妇人手中舍不得多用、只用来点缀佳肴的“宝贝”。
周掌柜铺子里的醋,顿时相形见绌,问津者寥寥。
这一日,周掌柜坐在冷冷清清的铺子里,听着不远处林薇薇摊位上关于“神仙醋”的零星议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捏着一只粗瓷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派去窥探的人回报,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物,只隐约闻到过一丝奇异的酸甜气,却无法确定来源。这丫头,藏得太深!
“野果酸汁?”周掌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寒光闪烁,“哼,骗鬼去吧!定是得了什么秘方或好材料……林薇薇,咱们走着瞧!”
他猛地将碗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此刻的林薇薇,正将新换来的几尺细布和一小罐猪油仔细收好。甘蔗醋的成功,如同在她手中点亮了一盏新的灯,照亮了前路,也无疑吸引了更多暗中的飞蛾。
危机与机遇并存。她知道,与周掌柜的较量,已然升级。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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