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那罐精心熬制的安神膏，林薇薇站在通判府那对威严的石狮子前，深吸了一口气。朱漆大门紧闭，只一侧角门虚掩，透出内里深沉的寂静。与她平日所见的商贾宅院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她整理了一下因步行而微有褶皱的衣裙，定了定神，上前轻叩门环。
角门应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门房模样的老者探出头，目光审视地打量着她这一身朴素的衣着。“何事？”
“小女子林薇薇，乃清平坊‘百草轩’掌柜，应夫人之约，前来送药。”林薇薇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不卑怯。
门房显然已得吩咐，闻言侧身让她进去，一名小丫鬟早已候在门内引路。穿过几重仪门，绕过影壁，府内庭院深深，廊庑回环，虽不显奢华，却处处透着规矩与森严。丫鬟脚步轻盈，目不斜视，林薇薇也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紧随其后，不敢四下张望。
最终，她们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花木扶疏，陈设雅致，应是通判夫人的内宅。丫鬟通传后，林薇薇被引入一间暖阁。通判夫人正坐在临窗的榻上，身着家常湖绉袄裙，气色比前两日初见时似乎舒缓了些许，但眉宇间那抹轻愁仍未尽散。她见到林薇薇，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林掌柜来了，快请坐。”
林薇薇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将手中的瓷罐双手奉上：“夫人，这是按方熬制的安神膏，请夫人过目。”
夫人示意丫鬟接过，并未立刻查看，而是温言问道：“有劳掌柜亲自送来。铺中事务可还繁忙？”
“托夫人的福，一切安好。”林薇薇谨慎应答。
夫人点点头，似闲聊般道：“前日按掌柜的饮食方子用了两日，晚间那碗小米红枣粥，倒是熨帖，睡眠确比往日安稳些。只是这心中烦闷，仍时时光顾。”
林薇薇心中微动，知道这是夫人在反馈药效，也是进一步的试探。她沉吟片刻，道：“夫人能安睡，便是好转之兆。心绪烦闷，非一日之寒，调理亦需时日。药膳之效，在于润物无声，扶助正气。夫人若能依前日所言，于烦闷时暂离琐事，临窗赏菊，或听一曲清音，哪怕静坐片刻，令气息和缓，亦是对药效的助益。”她并未夸大药效，而是将调理的成功部分归因于夫人自身的配合与心境调整，既显真诚，又暗合疏导情志之理。
通判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她接触过不少医者药师，多是强调药物如何神奇，鲜少有人如这般，将药石与人心并重。她轻轻颔首：“掌柜所言甚是。”她示意丫鬟打开瓷罐，一股混合着枣香、蜜香与淡淡药草的醇和气息飘散出来，膏体色泽莹润，质地细腻。夫人用银匙取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点头道：“甘而不腻，香而不冲，确是用了心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着青色官便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踱步进来。通判夫人连忙起身：“老爷。”
林薇薇心中一凛，知道这必是陈通判本人，连忙起身垂首肃立。
陈通判目光扫过夫人，落在林薇薇身上，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严：“这位是？”
“老爷，这位便是清平坊‘百草轩’的林掌柜，前两日妾身提及的安神膏，便是出自她手。”夫人连忙介绍。
陈通判“嗯”了一声，走到榻边坐下，拿起那罐安神膏，看了看，又嗅了嗅，并未品尝，而是看向林薇薇，直接问道：“林掌柜年纪轻轻，便精通药膳之理？师从何人？”
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审慎与怀疑。
林薇薇心知这是关键考验，应对稍有差池，前功尽弃。她依旧垂着眼，语气恭谨而清晰：“回通判大人，晚辈不敢称精通。家中母亲略通草药，晚辈自幼耳濡目染，流落州府后，幸得济世堂李掌柜给予机会，在药铺帮忙，习得些皮毛。后于机缘下，偶得一位隐居长者指点，方知药食同源之妙。晚辈所学粗浅，唯谨记‘辨证施膳、平和为要’之理，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将技艺来源归于家学、济世堂经历和“隐居长者”（暗指薛神医，却不明说），合情合理，既抬高了身份，又留有余地。
陈通判听她言辞稳妥，不卑不亢，提及济世堂和“隐居长者”，神色稍缓。他久居官场，深知人脉关系的重要，济世堂是州府老字号，背景深厚，而能得“隐居长者”指点，此女想必有些机缘。他又问：“你这药膳，与寻常汤药有何不同？又如何确保无害？”
林薇薇答道：“回大人，药膳以食为本，以药为佐，性味平和，重在日常调理，固本培元，其效缓而持久。与汤药之急攻猛治不同。至于无害，晚辈所选皆是药性平和、久经验证之品，用量极微，旨在引导，而非干预。且晚辈每次为客定制，必先细问情由，再三叮嘱此为食养辅助，绝不可替代医药，并立下字据为凭，以防万一。” 她再次强调“辅助”与“免责”，姿态放得极低。
陈通判听完，未再追问，转而看向夫人：“既你觉得有效，便试试看吧。只是凡事需有度，不可过于依赖。” 这话虽是对夫人说，目光却扫过林薇薇，带着告诫之意。
林薇薇连忙道：“大人教诲的是，晚辈谨记。”
陈通判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暖阁。他这一来一去，虽未明确表态，但默许的态度已十分明显。通判夫人显然松了口气，对林薇薇的态度更加亲和，又详细问了膏方的服用禁忌，并约定半月后再看情况调整方子，还赏了林薇薇一个装有不少银锞子的荷包。
离开通判府，走在回清平坊的路上，林薇薇才发觉手心有些汗湿。这次府邸之行，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她成功通过了通判夫妇的考察，不仅稳住了通判夫人这条线，更在陈通判那里留下了“懂规矩、有分寸”的印象，这无疑是一张极有价值的护身符。
然而，福祸相依。数日后，通判夫人服用安神膏效果显着、精神见好的消息，虽未大肆宣扬，却仍在州府上层圈子的女眷中悄然传开。“百草轩”和林薇薇这个名字，开始进入一些官宦富商家的视野。渐渐地，开始有各府邸的管事或嬷嬷模样的人，寻到清平坊这间不起眼的小店，或为家中主人订购药膳，或咨询养生之道。
林薇薇应对得愈发谨慎。对于这些新客，她坚持“问症细致、方案平和、强调辅助、立据为凭”的原则，绝不越雷池一步。她知道，这些高门大户，关系错综复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宁愿生意增长慢一些，也要求个稳妥。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百草轩”的悄然崛起，尤其是与通判府的关联，终于引起了悦来居的强烈不安和嫉恨。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骚扰。
这日傍晚，铺子即将打烊，石头正在上门板，忽然冲进来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为首的敞着怀，露出胸口的刺青，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茶具乱响：“谁是掌柜的？给老子滚出来！”
林薇薇心中一惊，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她示意吓得脸色发白的石头退到身后，自己镇定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来人：“这位好汉，有何指教？”
那汉子斜眼打量她，嗤笑道：“嗬！还真是个娘们掌柜！听说你这儿卖什么劳什子药膳，吹得神乎其神，骗了不少银子吧？爷们几个近来身子不爽利，把你那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爷们尝尝！要是没效，哼，砸了你这破店！”
赤裸裸的讹诈与挑衅！林薇薇心知不能硬碰硬，也不能轻易屈服。她脑中飞快思索，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汉说笑了。小店经营的是寻常茶饮糕点，有些许养生之效，却非仙丹妙药，岂敢言‘神效’？几位好汉若身体不适，还应速寻良医诊治才是。若只是想用些茶点，本店欢迎，但若求药，恕难从命。”
那汉子没想到她如此镇定，且言语滴水不漏，一时语塞。他身后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凑上前低语几句，那汉子眼珠一转，又嚷道：“少废话！爷们听说你给通判府送了什么膏药，效果好的很！怎么，瞧不起我们兄弟？今天不拿出点真东西，别想开门！”
他们竟连通判府的事都知道了！林薇薇心中一沉，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好汉慎言！通判府之事，岂容我等妄加议论？晚辈为夫人调理，亦是遵循食养之理，且有契约为凭。诸位好汉若执意生事，晚辈虽人微言轻，却也不能任人污蔑铺子声誉。州府之内，自有王法纲纪！”
她语气陡然转硬，抬出“王法纲纪”，尤其是暗指对方妄议通判府家事，顿时让那几个混混气势一窒。他们虽是地痞，却也知官宦人家非同小可，真闹大了，悦来居也未必保得住他们。
正在僵持之际，街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是沈先生与几位文士友人联袂而来，似是相约晚间小聚。见到店内情形，沈先生眉头一皱，上前道：“尔等何人？在此喧哗作甚？”
那为首的汉子见来了几位读书人，气焰又矮了三分，嘟囔道：“没什么，走走走！” 狠狠瞪了林薇薇一眼，带着人悻悻而去。
沈先生关切地问：“林掌柜，没事吧？”
林薇薇感激道：“多谢沈先生解围，些许小事，已无碍了。”她心知，此事绝不算完。悦来居的报复，已经开始升级。而她也隐约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或许正在悄然撒开。她与通判府建立的这点微弱联系，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接下来的路，恐怕要更加艰难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流放岭南：开局一座破酒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