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澜，心绪难平
浴室蒸腾的热气尚未完全消散，留下满室氤氲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辛梦璃仅着一件丝质睡袍，松散地系着带子，刚沐浴过的肌肤还泛着淡淡的粉红，像一只慵懒的猫咪般趴在宽大的床褥中心。
辛梦璃迫不及待地捧起平板电脑。屏幕莹莹的光照亮她素净未施粉黛的脸庞，清澈的眼底跳跃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光芒。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轻盈滑动。指尖跳跃着光点，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轻轻滑动。
一张张精雕细琢的影像无声流淌而过——那是她与顾宸今日刚拍摄的婚纱照。画面里，顾宸挺拔的身姿、深邃的眉眼，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定格成令人屏息的俊朗。辛梦璃的唇角无法抑制地扬起，那双在商场上总是锐利冷静的眸子，此刻盛满了纯粹的、近乎少女般的痴迷。
“阿宸……真的好帅啊……”
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溢出口中，带着蜜糖般的甜腻。心底的喜悦难以按捺，纤细的脚踝不自觉地在身后俏皮地上下扑腾，无声地敲打着柔软的床垫，每一寸动作都泄露着她此刻心潮的澎湃与轻快。
喜悦如浪潮翻涌，她忍不住将温热的平板紧紧拥在胸前，将脸颊贴上冰凉的屏幕，似乎这样就能贴近照片中的人。随即，她抱着这方承载着幸福影像的电子相框，竟然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裹在柔软的羽绒被中滚了小半圈。谁能想象，此刻这个眉眼含春、脸上飞起红霞、举止近乎“犯花痴”的女人，竟是商界赫赫有名的、以清冷孤高闻名的辛氏总裁辛梦璃？若让任何熟悉她过往形象的人看见，恐怕都要惊掉下巴。
“嗯…这张光影抓得好，不过，两个人的姿势好像疏远了些……”
她低声嘀咕，指尖停顿在一张双人特写上。
“这张…真好…”
她的眼神柔和下来，那是顾宸轻轻为她拂开额前碎发的瞬间，目光专注而温柔。
“就它了，让他们打印放最大，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还有这张，依偎的角度刚刚好…”
她如同一位挑剔的艺术家，在光影构筑的画廊里仔细甄选，为即将成册的爱情故事精心挑选着成员，每一张入选的照片，似乎都承载着她对未来共同生活的甜蜜构想。
“咔嚓。”
就在她全神贯注、唇角笑意未曾褪去之际，主卧的门被轻轻推开。
温热的水汽裹挟着顾宸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身上是同款的浴袍，黑发半干，带着沐浴后的清爽，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阿宸！”
辛梦璃如同受惊的小鹿，几乎是“弹”了起来，慌乱地跪坐在床上。平板被她下意识按在胸口，心跳骤然加速，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耳膜。她刚刚那副情难自抑的痴态…是否被他尽收眼底？一抹更深的红晕迅速从脖颈蔓延至耳根。
她几乎是踮着脚尖，踩着柔软的地毯，迈着小碎步挪到顾宸面前。微垂着头，像献宝又似赎罪般，将手中的平板递了过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连称呼都变得小心翼翼。
“阿…阿宸…那个…我选了几张不错的…你看看…还有哪些需要打印的？”
顾宸的目光低垂，落在了平板上。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没有去看辛梦璃期待的眼睛，甚至连她晕红的脸颊也没有多瞥一眼，仿佛那热度会灼伤他刻意维持的冷静。
“不用了，”
他的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
“你选就好。”
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辛梦璃举着平板的手僵在半空，顾宸垂在身侧的手也无意识地微微收紧。无言的对峙在暖黄的灯光下弥漫开某种微妙而压抑的张力。
酝酿了整整一晚的勇气仿佛在无声的压力下破土而出。辛梦璃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顾宸刻意避开的目光，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激动而显得微微发紧。
“阿宸……我今天在监狱门口对你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她的眼神灼热而恳切，试图穿透他刻意筑起的墙。
顾宸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他缓缓抬起眼，终于迎上她几乎要落泪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几番迟疑才艰涩开口。
“辛梦璃…我……”
他多想脱口而出“我信你”，可那巨大的阴影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准备好的话语堵得严严实实。
辛梦璃眼中的光芒黯了一瞬。委屈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一点点收紧。她以为她已经做到了极致——甩掉那个如毒瘤般存在的李文豪，亲手将他送入牢笼，甚至亲自带顾宸站在那个伤害过他们的人面前，斩钉截铁地宣告她的爱与决绝，只求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这还不够吗？她的爱，难道如此廉价，如此难以取信吗？酸涩涌上鼻尖，眼底瞬间弥漫起一片模糊的水雾。
“阿宸…即使这样，你…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声音已然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哽咽。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重新赢回他的信任，才能让他的心扉再次为她敞开？
顾宸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眼中的水光，心中翻涌的却是更为复杂浓重的阴霾。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将心底最深重的疑虑剖开。
“辛梦璃，我…不敢确定，”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被反复灼伤后的疲惫与审视。
“你把李文豪送进去，也许只是因为他辜负了你的那份执着，他那该死的背叛和伤害，你恨他入骨。这是恨！是报复！辛梦璃，这能直接证明你爱我吗？不……”
他顿住了，眼神锐利而痛苦，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没有李文豪，或许还有赵文豪、钱文豪、孙文豪甚至张文豪…任何一个试图接近你，能影响到我们关系的人…我受够了猜忌！受够了成为你‘习惯性拥有’的附属品！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依赖、是补偿、是愧疚……还是真正的爱？”
他的目光紧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辛梦璃，这将近一个月，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沉默如同沉重的帷幕再次落下。辛梦璃怔在那里，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她原本笃定的认知上。
就在这时，顾宸仿佛疲惫不堪，却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带着无限疼惜的举动——他慢慢地、极尽温柔地张开双臂，将陷入迷茫和无措的她，轻轻、轻轻地揽入怀中。
怀抱是温暖的，臂膀是有力的，这熟悉的气息几乎让辛梦璃瞬间破防，眼泪几乎就要汹涌而出。她的脸颊贴在他浴袍微凉的丝质表面，贪恋着这短暂的依靠。
然而，这温存的假象转瞬即逝。顾宸的下一个动作，彻底粉碎了她的希冀。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辛梦璃…今天开始，我还是搬回次卧睡吧。”
“不！不要！”
辛梦璃如同被冰冷的针刺醒，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破碎的音调带着浓重的哭腔。
“阿宸…没有了你…我…我根本睡不着……”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
顾宸的身体绷紧了，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仿佛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和某种必须割舍的决绝。他用一种近乎叹息，却又斩钉截铁的声音，宣告了一个冰冷的事实。
“辛梦璃，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离婚了！”
这几个字如同淬火的烙铁，烙印在空气里，也烙印在辛梦璃的心尖上，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看着辛梦璃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盈满破碎泪光的眼睛，顾宸的心终究无法真正做到铁石心肠。他放缓了语调，声音依旧低沉，却像是在这静谧的夜里开启一道通往未来的窄门。
“梦璃…”
他最近很少这样唤她的小名，此刻听来带着苍凉的回响。
“爱一个人，对外，或许有自私，有占有欲…但回到彼此之间，它的核心…是理解，是尊重。”
他稍稍退开些许，深邃的眸子深深地、牢牢地锁住她混乱的双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期许。
“如果你真的爱我，不是用囚禁或是示弱的方式将我拴在身边。而是该用你的行动，一步一个脚印，证明给我看！证明你有能力，也有真心，重新走进这里——”
他微微抬手，指尖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那个因为你而遍体鳞伤的地方。梦璃，用强制的方式将我困在你这间屋子，这张床上，”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曾承载无数温存如今却变得疏离的大床。
“然后两个人面对着彼此，同床异梦……这怎么能算是真正的爱？”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捏出水来。在辛梦璃怔忪失神的泪眼注视下，顾宸做出了一个既似告别又似希望的动作——他倾身，缓缓靠近。
一个吻，极轻、极柔地落在了辛梦璃微凉的唇瓣上。
那不是充满激情或霸道的索取，更不是带着欲望的侵略。这个吻，如同秋夜里悄然飘落的霜雪，带着凉意，却又无比珍重。它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只有唇瓣最表层的触碰，传递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愫——有不舍，有痛楚，更多的却是一种郑重的嘱托和界限分明的抽离。
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亲吻，反而让处于崩溃边缘的辛梦璃感到一阵奇异的舒适与宁静。她紧绷的神经和抵抗的肢体，在这个无比轻浅却蕴含深意的触碰下，竟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宸缓缓离开了那让他沉溺却又必须离开的柔软。唇分，牵起的是一丝微凉的夜气和无声的心潮。
“梦璃，”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目光深深地烙印在她眼底。
“睡一觉，用清醒的头脑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想清楚了，就用对的方式，用行动……来挽回我。”
说完，顾宸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耗尽所有勇气般，果断地转身。他走到衣帽间，打开衣柜，开始安静地收拾自己的衣物。动作有条不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辛梦璃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精美的玉雕。夜风从未关严的窗缝吹入，吹动她浴袍的衣角，带来一丝寒意。顾宸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如同暮鼓晨钟。
她没有阻拦，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在熟悉的衣帽间里穿梭，将属于他的气息一件件打包带走。这一次，她似乎开始明白了。原来爱一个人，不仅仅是依赖和索取，更重要的是理解他、尊重他的感受，然后靠自己的行动，重新赢得他的心。困住他的人，却困不住一颗想走的心，只会适得其反。
“咔哒。”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标志着次卧那扇熟悉的门再次关闭，将两人隔绝。
灯灭。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辛梦璃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被褥冰凉，身旁的位置凹陷着，却再无温热的气息传来。她辗转反侧，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这份熟悉的孤寂。
这近一个月来依赖在顾宸坚实臂弯中才能安睡的习惯，此刻成了最难熬的折磨。
身体的抗议是强烈的，但更为汹涌的，是脑海中汹涌而至、关于顾宸的一切。
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遥远的过去——那个因为父母早逝而被父亲接入辛家、寄人篱下的瘦小男孩。她曾因父亲对他的关照而骄纵地不满，觉得他分走了属于她的宠爱。可那个男孩，却默默将他所有的爱，毫无保留、百分之百地补偿给了她——那份小心翼翼、不求回报的付出……
思绪流转到充满利益权衡的新婚夜。那时，她被父亲强行许配给他这个“外人”，心中的抗拒和轻视几乎溢于言表。可他呢？在她刻意的冷淡和刁难下，依旧笨拙却坚定地践行着丈夫的责任，包容她所有的冷漠、烦躁以及任性……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脑中旋转、拼接、放大。辛梦璃惊愕地发现，这个男人的身影早已嵌入她生命脉络的最深处，他的存在如同呼吸一样自然。是她习惯了被他的爱包裹，习惯了那份无条件的、如同日升月落般的稳定给予，将这份厚重珍贵的感情视为理所当然，从未真正低头去看，去珍惜。
他的关心、他的守护、他的存在，早已成为她生命底色的温度。“习惯了顾宸的好，所以从来没想过珍惜。”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刺痛和悔悟。
这一刻，如同拨云见日，长久笼罩在心头的迷雾轰然消散。一个答案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浮现出来，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击穿了所有的犹豫、后知后觉和愚蠢的骄傲——
原来，那份被她误解、被践踏、被习以为常的好，早已刻骨铭心！
原来，她或许，比自己以为的更早、更深地爱上了他！
辛梦璃的手在黑暗中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薄被。
所以，我爱他！
一个清晰无比、没有丝毫犹豫的宣告，那个被反反复复求证、寻求确定的答案，终于冲破重重迷雾，如同启明星般升起，照亮了她全部的心野。
那三个字在她最寂静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响，驱散了所有的迷茫和委屈。
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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