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个蜷缩在床角的“零”细微而不安的呼吸声，以及李豫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王叔那句冰冷的“没有别的办法”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公司科技那令人绝望的铁律。
李豫看着那双淡紫色的、蕴藏着星云般光芒却此刻只剩下恐惧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中翻腾。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诞生、拥有着纯粹人类情感的“意识”就这样被抹杀。这不仅仅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对冰冷非人化世界的本能反抗。
“王叔...”李豫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保持坚定，“总部的技术员...什么时候到？”
王叔看了一眼脑插中显示的时间：“最快明天清晨。公司的效率在这种‘资产回收’事情上一向很高。”
李豫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如果记录上显示...零的素体根本没从爆炸现场带回来呢？”
王叔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变得深沉复杂：“你想说什么？”
“医疗中心的记录...我记得小张之前吹嘘过，他能‘优化’任何系统的数据。”李豫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如果记录显示，零的素体在浩瀚的爆炸中彻底气化，或者被埋在了无法回收的废墟核心...总部是不是就会放弃？”
王叔沉默了，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大腿，眼神在李豫和床上的“零”之间来回移动。这是一个极其大胆、风险极高的提议。伪造公司重要资产的损失记录，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这不仅仅是丢工作的问题，很可能直接“被消失”。
床上的“零”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小声地抽泣了一下，把脸埋进了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操蛋的世道，还是在骂自己那还没死透的良心，“小张那小子应该还没睡，他今天受了惊吓，肯定在打游戏麻痹自己。”
他立刻通过脑插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语气不容置疑：“小张，立刻来零的宿舍。紧急情况，带上你的‘全套工具’，别惊动任何人。”
几分钟后，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技术宅小张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游戏头盔的压痕，眼神惺忪又带着疑惑：“头儿，啥事啊？我这刚...”
他的话在看到床上那个抬着头、用陌生紫色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零”时，戛然而止。他的嘴巴张成了o型，推了推眼镜，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诡异的bug。
“卧槽这谁？”小张的专业本能让他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王叔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说明了一下，重点强调了“基础意识苏醒”和“总部明天来人格式化”的后果。
小张听完，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凑近仔细看了看“零”的眼睛，甚至拿出一个小型扫描仪偷偷扫了一下（“零”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嘶...神经信号模式完全变了...底层生物电活动异常活跃...确实像是原生意识苏醒...”小张喃喃自语，技术层面的确认让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能做吗？”王叔直截了当地问，“把医疗中心的接收记录，还有浮空艇的黑匣子数据，所有能证明我们把她带回来的记录，全部抹掉或者修改成‘未能回收’。”
小张倒吸一口凉气：“头儿！这可是重罪！篡改一级资产记录，被发现了我们全都得去地下管道喂生化鼠！”
“所以要做到天衣无缝。”王叔盯着他，“你不是一直吹嘘你是天空城最好的黑客之一吗？证明的时候到了。”
小张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表情，他看了看眼神冰冷的王叔，又看了看一脸决然的李豫，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因为听到“喂生化鼠”而吓得脸色更白的“零”身上。
“...妈的，”小张也骂了一句，似乎是技术人员的挑战欲和心底残存的一点东西占了上风，“...干了！不过得加钱...呃，我是说，得加奖金！”
“少废话，快点动手！”王叔催促道。
小张立刻行动起来。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终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舞成了一片残影。无数代码流在屏幕上疯狂滚动，一个个加密的数据库窗口被打开又关闭。
“医疗中心的外部接收日志...删了，标记为系统同步错误，数据丢失。”
“浮空艇的舱内扫描记录...妈的这个有点麻烦，有三重校验...需要做个虚拟覆盖...好了，显示空舱返回。”
“总部那边的自动备份同步...需要伪造一个远程信号中断的日志，解释为什么没有数据上传...搞定。”
“还得在废墟现场的伤亡报告里，加上一条‘发现疑似广厦高级素体残骸，但因辐射超标无法靠近确认’的记录...完美。”
小张全神贯注，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里不时嘀咕着各种技术术语。李豫和王叔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小张长吁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擦了擦汗：“搞定了...暂时。我设置了几层伪装和错误指向，常规检查应该发现不了，除非总部派高级审计员来查底层记录。”
“能瞒过明天就行。”王叔沉声道，“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记录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王叔的目光转向床上那个依然茫然的“零”：“现在，她怎么办？一个没有身份信息的‘幽灵’，在天空城寸步难行。公司数据库里没有她，任何扫描仪都会把她标记为异常目标。”
确实，在这样一个高度数字化管控的社会，没有身份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甚至比黑户更糟糕——黑户至少还有非法的生存空间，而她这种“不该存在”的资产，一旦被发现，只会被立刻回收。
李豫也看向了“零”。她似乎听懂了一部分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淡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助和哀求，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王叔的目光看回李豫，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给她一个新身份。一个干干净净，查不到任何来源的身份。你知道该找谁。”
李豫立刻明白了——“皮特陈”！那个在下层区窝棚巷里，技术高超、守口如瓶、只认黑金不认人的地下义体医生。
“可是...她的样子...”李豫看向零那张精致但极具辨识度的脸。
“所以是‘整容改造’！”王叔强调，“皮特陈知道该怎么做。不仅要改变相貌，最好连基础生理特征都做一些修改。指纹、虹膜、声纹...所有能识别身份的东西，全部换掉！钱不是问题，我这边先垫上，以后从你分红里扣！”
这是要彻底将“零”从广厦的系统里抹去，再创造一个全新的人！
“我...我知道了！”李豫感到心脏狂跳，这不仅是在违反公司规定，这是在挑战整个公司的体系！
“快走！趁现在宵禁还没完全开始，下层区还能进！”王叔催促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张不记名的黑金储存卡塞给李豫，“这里面有五万，应该够了。不够就让皮特陈记账，我以后去还。”
“快去！李豫，保持脑插静默，非必要不要联系！”
李豫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无害。他看着那个抱着被子、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零”，努力组织着语言。
“听着，”他尽量放缓语速，“你现在很危险，有很多坏人想抓你。我是帮你的人。现在我要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帮你变成另一个人，这样那些坏人就找不到你了。你...能相信我吗？”
“零”的紫色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她看了看李豫，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最后似乎从李豫眼中看到了一丝真诚，又或许她只是别无选择，她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害怕...别丢下我...”
“不会的。”李豫心中一软，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而柔软，微微颤抖着。
他找了一件自己的连帽衫和一条宽松的裤子让“零”换上，宽大的衣服勉强遮住了她身体的曲线，帽子拉低也能遮挡部分面容。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怪异，但总比穿着病号服好得多。
避开主要的监控探头和巡逻路线，李豫拉着“零”，再次通过那条秘密通道离开了广厦总部，融入了夜色下的天空城。
夜晚的下层区比白天更加混乱和危险。霓虹灯的光芒无法照亮所有角落，阴影中充斥着各种非法交易和暴力。李豫紧紧拉着“零”的手，她能感觉到“零”的手心全是冷汗，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几乎完全依靠着他引路。
“别怕，跟紧我。”李豫低声安慰，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的新电子眼在黑暗中提供了一些视野，但更多的是放大了一种光怪陆离的不安感。
终于，七拐八绕之后，他们再次来到了皮特陈那间隐藏在小巷深处的诊所。门上的扳手标志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
李豫敲了敲门，有节奏地敲了五下——三长两短，这是老顾客的暗号。
门上的一个小窥视孔打开，皮特陈那只机械义眼出现在后面，扫了李豫和被他挡在身后的“零”一眼。
“单眼仔？这么晚...还带个妞？”皮特陈的声音带着疑惑，但还是打开了门。
诊所里依然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皮特陈看着拉下帽子、露出脸庞的“零”，又看了看李豫严肃的表情，那只机械义眼闪烁了一下。
“陈叔，救命的事。”李豫直接开口，将那张黑金卡放在桌上，“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让最厉害的系统都查不出她原来是谁。要快！”
皮特陈拿起黑金卡，在读取器上划了一下，看到上面的数字，眉毛挑了一下。他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零”，尤其是她那头显眼的银灰色短发和罕见的紫色眼眸。
“公司的‘东西’？”皮特陈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
李豫沉默地点点头。
皮特陈啧了一声，在狭窄的诊所里踱了两步：“小子，你这可是在玩火啊。”
“所以需要您的手艺，陈叔。”李豫恳求道。
皮特陈看了看吓得脸色苍白的“零”，又看了看李豫焦急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妈的，老子就知道跟你小子扯上关系没好事...行吧，看在你爹和老王的面子上。但规矩你懂，今晚我没见过你们。”
“谢谢陈叔！”
皮特陈示意“零”躺到那张陈旧的手术椅上。“零”害怕地看着李豫，李豫只能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放松点，小姑娘，只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皮特陈一边准备药剂和器械，一边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我会给你一张新脸，一双新眼睛，甚至一个新的声音。以后，你就是另一个人了。”
他给“零”注射了一针镇静剂。“零”的眼皮很快沉重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李豫，紫色的眼眸中带着依赖和恐惧，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人工睡眠。
皮特陈开始工作。机械臂从天花板上降下，各种精密的激光雕刻仪、纳米注射器、基因采样和修改设备开始环绕着“零”的头部和身体运作。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李豫坐在角落，看着“零”的容颜在激光和手术刀下逐渐改变。发色被染深，脸型轮廓被微妙地调整，五官细节也在发生改变...这个过程既神奇又令人感到一丝不适。
他知道，当“零”再次醒来时，那个有着星云般紫眸的少女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安全的、“不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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