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与淡淡离愁的情绪，在b7层保安部悄然弥漫。火星任务的消息不胫而走，同事们看李豫和林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羡慕（主要是那两万信用点奖金），也掺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豫哥，林依妹妹，去了火星那边，记得多拍点照片回来啊！”网红小赵凑过来，眼睛发亮，“听说那边的夕阳是蓝色的，漫天都是沙尘（天空城有打扫机器人不会出现堆积），绝对是流量密码！”他已经开始构思他的星际旅行系列vlog了，仿佛去的不是危机四伏的火星前线，而是某个网红打卡地。
技术宅小张则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地递给李豫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加密存储器：“里面是我能搞到的、关于火星基地公开区域的结构图、已知的环境参数，还有……嗯，一些非公开渠道流传的、关于各家公司在火星活动的零碎信息。不一定准确，你们自己小心甄别。”他压低声音，“那边不比天空城，公司的掌控力在某些区域……很模糊，各种势力鱼龙混杂。”
连哑巴也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他拍了拍李豫的肩膀，又看了看林依，粗声粗气地说：“活着回来。”简短的四个字，却重逾千斤。
王叔则忙碌起来，频繁地进出总部，领取任务授权，核对人员物资清单，与即将同行的天空城防卫军小队进行初步沟通。他脸上的油滑少了几分，多了些属于老兵的沉稳和干练。
在这片略显躁动的氛围中，李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出发前的琐事。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债务问题。
三个月的任务周期，意味着他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法及时处理学无忧基金的还款。天空城与火星之间的通讯虽然存在，但存在延迟且不稳定，更别提在运输船上或火星基地初期，能否保证顺畅接入金融网络都是未知数。他绝不能因为技术原因导致逾期，那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脑插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原本打算用于改善生活或应急的存款，李豫咬了咬牙，还是操作芯片，向学无忧基金的还款账户一次性转账了未来三个月的还款额。
【学无忧基金通知：您的提前还款共计信用点已收到。账户状态：良好。剩余还款额：信用点。下一个还款日将在92天后。】
看着提示信息，李豫心头一阵抽痛。存款瞬间缩水一大截，账户余额又变得岌岌可危。但这种“破财免灾”是必要的。至少，在未来三个月里，他不必再为这笔催命债而时刻揪心，可以稍微专注于任务本身。
处理完这桩最大的心事，李豫感觉轻松了不少。出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拉着林依，再次走进了下城区喧嚣的夜色中。
这一次，他们没有接任务，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纯粹地“放松”。他们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听着摊贩的吆喝、醉汉的呓语、劣质音响放出的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李豫给林依买了一个会发光、造型夸张的蝴蝶翅膀玩具背在身后，看着她有些笨拙地操控着翅膀一开一合，彩色的LEd灯光在她认真的小脸上闪烁，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好奇地研究着开关。
他们又去了那家熟悉的馄饨摊。老伯的机械臂依旧咔哒作响，滚沸的汤锅散发着熟悉而廉价的香气。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驱散了夜间的微寒，也仿佛将这一小片属于他们的、微不足道的安稳时光，牢牢地烙印在味蕾和记忆里。
“要去很久。”林依放下勺子，忽然小声说。
“嗯，三个月。”李豫点点头，看着她，“可能会有点辛苦，那边环境肯定没这里……‘热闹’。”他用了林依能理解的词。
林依想了想，摇摇头：“有李豫。不怕。”她顿了顿，补充道，“和王叔。”
李豫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对，有我们。”
他知道，对于林依而言，环境的改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这份纯粹的依赖，让他肩上的责任又沉重了几分，却也成为了他面对未知的最大勇气来源。
出发日，终于到了。
天空城第十七空港，巨大的穹顶之下，各式各样的飞行器起起落落，引擎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广厦集团包租的是一艘中型军用运输舰的舱位，灰扑扑的舰身上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只有广厦的Logo和必要的识别码，透着一种实用主义的冰冷。
与其他轻装简行、甚至只带着个人终端的工程师不同，李豫他们保安小队携带了标准的执勤装备——脉冲步枪、防护服、应急医疗包等，王叔还额外申请了一些针对外星环境的特殊装备。通过层层安检，登上运输舰，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还要拥挤和压抑。冰冷的金属墙壁，固定在舱壁上的折叠座椅，空气中弥漫着润滑油和循环空气的独特气味。
找到分配给他们的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带。李豫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繁忙的空港景象。巨大的机械臂正在为舰船做最后的检查和补给，穿着不同公司制服的地勤人员像工蚁一样忙碌着。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离开天空城，心中难免有些新奇和激动。
“所有人员注意，运输舰‘赫菲斯托斯7号’即将离港，请确认固定好随身物品，系紧安全带。重复……”
广播里传来驾驶员毫无感情的声音。
轻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引擎的低吼声逐渐加大。舷窗外的景象开始缓缓移动，加速，然后猛地向下一沉——舰船脱离了空港的磁力泊位，驶入了浩瀚的太空。
失重感瞬间袭来，虽然被座椅和安全带牢牢固定，但那种五脏六腑仿佛微微漂浮的感觉还是让李豫有些不适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依，她却似乎毫无感觉，只是好奇地看着舷窗外瞬间变得漆黑、只有遥远星点闪烁的宇宙空间。
天空城那庞大的人造结构，在舷窗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作一个悬浮在漆黑幕布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复杂几何体，与周围点缀的繁星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城，哪里是星。
李豫怔怔地看着那片他出生、长大的地方逐渐远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里有他挣扎求生的记忆，有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有冰冷的公司和危险的阴谋……但也有王叔，有小张、小赵这些虽然古怪却温暖的同事，有他和林依一起吃馄饨的小摊，有那些短暂却真实的“安稳”时光。
那是他的牢笼，也是他唯一的“家”。
运输舰进入稳定航行阶段，人工重力系统启动，失重感消失。舷窗外的景色变成了永恒的黑暗与星海，航行变得单调而枯燥。
目的地——月球中转基地，行程大约需要2小时。
李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他想起小时候，在天空城统一派发的、内容经过严格审核的古代文学教材里，读到过无数关于月亮的诗词歌赋。
在那些古人的笔下，月亮是那么美丽、皎洁、神秘，寄托了无数游子的思乡之情，引发了无数诗人的浪漫遐想。天空城的人造天幕模拟了昼夜交替，却不曾复现那颗夜空中最明亮、最富有诗意的星体。李豫曾无数次想象，真正的月亮该是何等动人心魄的模样。
两个小时在期待与胡思乱想中缓慢流逝。
“各位乘客请注意，我们即将抵达月球轨道，准备接入‘广寒’三号中转港。请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系好……”
广播声将李豫从半睡半醒中惊醒。他立刻凑到舷窗前，心脏因为期待而加速跳动。
运输舰开始调整姿态，缓缓靠近一颗灰白色的星球。随着距离拉近，星球的细节逐渐清晰。
没有想象中的温润光泽，没有诗词里的皎洁无瑕。
映入李豫眼帘的，是一个布满巨大环形山、撞击坑和绵长山脉的、死气沉沉的世界。地表是单调的灰褐色，布满了陨石撞击留下的疤痕，巨大的阴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深邃和狰狞。许多区域能看到明显的人造建筑群，巨大的穹顶、高耸的信号塔、纵横交错的管道和停机坪，如同附着在月球表面的金属苔藓。
这就是月亮？那个被无数古人赞美、歌颂了千百年的月亮？
李豫愣住了，心中那份由文学作品构建起来的、关于月亮的浪漫想象，在接触到这冰冷现实的瞬间，轰然崩塌。
运输舰平稳地对接进入“广寒”三号中转港的泊位。气密门打开，一股与天空城截然不同的、混合着金属、灰尘和某种特殊消毒剂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跟着王叔和队伍走下舷梯，踏上月球基地的内部通道。这里人来人往，比天空城的空港更加拥挤和混乱。穿着各色公司制服的人员、装备各异一看就是佣兵或冒险者的家伙、行色匆匆的基地工作人员……各种语言、各种口音的交谈声、机械的运转声、运输载具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嘈杂而充满活力的背景音。
透过通道旁巨大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基地外部的情景。在没有建筑覆盖的地方，月球地表赤裸地暴露在真空和强烈的宇宙辐射下。地面果然是坑坑洼洼的，布满了细碎的月尘和大小不一的石块，远处是连绵的环形山壁，在斜射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毫无生气的阴影。一种极致的荒凉和寂静感，透过厚厚的观察窗，无声地压迫过来。
没有大气层的散射，阳光异常刺眼，而阴影处则是一片彻底的漆黑，对比强烈到令人不适。
“别发呆了，跟上！”王叔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打断了李豫的怔忡，“先去仓库区，和我们预订的建筑材料对接，清点完毕后尽快装船。我们在这里停留时间有限。”
李豫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真实而粗粝的月球景象，拉紧了些制服的领口，跟上队伍，融入了月球基地喧嚣而务实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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