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冲上前一把拽下老人头上的帽子，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师叔。
“师叔，您这大半年到底去哪儿了？我找您都快找疯了，问遍了您的亲戚朋友，没人知道您在哪儿。”
李天师许久未见陆白，脸上却没什么惊讶，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找我这老头子做什么？你们年轻人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我自己一个人过得挺好，别操这份心。”
“别总想着照顾我，反而给你们添麻烦。
听说你师父已经在山上办完后事了，前阵子我也想过回去祭拜一下……毕竟他是我师兄，虽说不是亲兄弟，可当年在山上，他待我不薄。”
“我没钱回去，你就替我多烧几炷香，在你师父坟前提我一句就行。”
说完这些，陆白本以为他会招呼自己进屋，哪怕倒杯热水也好。
没想到话音刚落，李天师转身就要走，脚步干脆利落，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短短半年，不该变得如此冷漠。
陆白心里发沉，搞不懂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叔，您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不是早跟您说了吗？生活上有难处，尽管开口。”
“只要我能帮上的，一定不会推；就算眼下帮不了，我也想办法去解决。
可您这样拒人千里，算怎么回事？咱们可是同门师兄弟，现在您看我的眼神，倒像是见了仇人。”
李天师只是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道：“你不明白我心里有多苦。”
“论本事，论精力，我都拼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早就被甩在后面，还有人说我老了，没用了。
再加上我犯了门规，连回山的资格都没了。”
“我现在每天活着都是煎熬，你们根本不知道那种滋味。
你们懂什么？你们顿顿有肉吃，日子顺当得很。”
话一撂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冷硬得像块石头，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什么似的。
陆白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师叔，咱们好好谈谈行不行？您这岁数了，何必跟我们较这个劲儿？”
“今天我也没别的目的，就想跟您要一张龙虎山的地图。
就算您不愿让我进门喝口茶，那张图总该给我吧？”
“我以前待您不薄，您不能因为心里憋着气，就把那些情分全抹了。”
李天师猛地回头，眼神里透着一丝惊异：“你要去龙虎山？你知道那儿多危险吗？连我们这种走南闯北几十年的老道士都不敢轻易踏足，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干什么？”
说完这些，陆白笑着开口：“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龙虎山采点药材。
最近有个客人特别急着要这东西。”
“可你之前给我的那份地图太老了，年头太久，现在外面变化太大，每个月都不一样。
我要是还照着那张图走，十有八九得在山里转晕了。”
“再加上如今龙虎山确实不太平，险得很。师叔，您就帮我这一回吧，我不求别的。”
李天师听完，沉吟片刻，终于点头：“行吧，看你这么诚心，我也就不多说了。”
“先进屋喝杯热茶，咱们坐下慢慢聊。”
真要不亲自来一趟，根本想不到屋里会是这样——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唯一一张床还是从废品堆里扒拉回来的破木板拼成的。
屋里养着四十多只流浪猫狗，挤得几乎没处下脚。
一般人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敢养这些动物？这些野猫野狗身上带的病菌多得很，万一染上什么，没钱治，最后只能躺在家里等死。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劝不住的。
对他们来说，日子本来就寡淡无味，能有个小家伙陪着，哪怕吃苦也觉得心里踏实。
问题是，李天师自己过得也紧巴巴的，全靠别人时不时接济点生活费过活。
每天去捡些塑料瓶、旧纸板卖，挣不了几个钱。
别人好心给他转点钱，他死活不要，嘴上总说要自力更生。
可但凡脑子清醒点的人都明白——他根本撑不起来。
“随便坐，别拘束，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来这儿搞得跟见外人似的，多生分。”
可听到这话，陆白心里却一点都没觉得亲近。
眼前的李天师，从穿着到神情，整个人邋遢得不像样，和街头乞丐比，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年纪大了些。
干驱邪除祟这行这么多年，虽说发不了财，但混口饭总该没问题。
陆白早就在寻思，得给师叔找个靠谱的养老院——一日三餐有人管，护工态度也好，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也不怕。
要是哪天失禁了，护工会耐心地清理，不会嫌弃。
可那个倔老头怎么都不肯去。
他说那是变相囚禁，住在自己屋里多自在，想睡就睡，想躺就躺，不用看谁脸色。
那些护工又不是亲戚，今天心情好对你笑一笑，明天不高兴，故意整你——不换尿布、不送饭、连澡都不给你洗。
更别说费用要是交得不够，人家直接拿脸色给你看，仿佛穷人就不配被好好对待。
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其实养老院那么多，这家不合适换下一家就是了，何必死守一处？
道理谁都懂，可看得多了电视里的那些桥段，心里难免留下阴影，总觉得进了那种地方，最后不是死在病床上，而是被冷漠磨死的。
“我说……这地方哪像是人住的？人能在这种环境活下去？”
“我家乡村里狗待的窝都比这儿强点儿，这也太不像话了。”
“你这小子嘴巴放干净点！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这世上谁又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住的地方连狗窝都不如？
穷归穷，骨气还在。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老房子就算真想出手，一套怕是连两千块都卖不上。
早先不少房产中介来看过，个个摇头叹气，说这房子根本没法写宣传词——用尽所有好听的词，也掩盖不了它破败的本质。
真正明白门道的人根本不会碰这东西，早就转身走人了。
老爷子不知从哪儿捞来几条小青瓜，顺手塞到陆白他们手里，边说边比划：先把这小蛙开肠破肚，切点小米辣，再配上几段蒜苗，往锅里一扔猛火快炒。
要是有猪油最好，香味更足；没猪油也行，凑合着也能下饭。
他如今的日子就是这样，靠山吃山，靠水喝水，也没别的出路可走。
说到底，也只能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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