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苗凤将罗华平收拾清爽，抱上轮椅推了出来。
罗娟立刻收敛了在娘家当姑娘时的那点娇蛮气，也不再揪着弟弟罗亮不放，赶忙上前，声音也放软了几分：“爸，您感觉还好吗？今儿个冬至，外面飘小雪呢。”
罗华平靠在轮椅里，气力依旧不足，声音带着虚弱，但眼神是清明的：“还…还成，死不了。你…你如今成家了，要…要好好过日子，别…别动不动耍小性子…别欺负小凯……”他喘了口气，目光慈爱又带着点担忧地看着女儿。
“爸！我哪有欺负凯哥啊！”罗娟半是撒娇半是辩解地跺了跺脚。
一旁的许凯连忙上前一步，憨厚而郑重地保证：“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娟娟的，不会让她受委屈。”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搭在罗娟肩上，带着安抚的意味。
……
李秀云端着最后一碗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扬声招呼：“亮子，摆桌子准备吃饭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罗亮应得格外响亮：“好嘞！”他麻利地将那张厚重的大方桌拖到堂屋中央，又在三面摆好三条结实的长凳。特意空出桌子“上首”的位置，那是给父亲罗华平的轮椅预留的，方便他靠近。
接着，他搬来小侄女罗欣专属的小板凳和矮茶几，摆在她常坐的位置旁边。又把小侄子罗浩的“嘎依”（一种当地常见的木制婴儿坐具，无轮，形似小围椅）拖到母亲苗凤方便照顾的地方放稳。
最后，他打开碗柜，熟练地拿出碗筷，按人头一一摆放在桌上。粗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苗凤也帮着儿媳妇秀云把饭菜都端上了桌。炖得软烂入味的白菜粉条冒着腾腾热气，里面点缀着几片油亮的腊肉；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一碟自家腌的爽脆咸菜；还有一大盆热乎乎的白米饭。简单的饭菜，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家常香气。
“嫂子，我大哥呢？干啥去了？这半天了都没见人影？”罗娟倚着许凯在“下首”客位坐下，眼睛扫了一圈问道。
李秀云抓起抹布擦了擦手，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别提了，一大早，你大哥别在腰上那个‘哔哔’叫的玩意儿（bb机），响个不停，跟催命似的。他早饭都没顾上吃完，就出门找电话回过去了，估摸着也该回来了吧。”
话音未落，堂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挟着一股寒气，罗明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拍打着肩头沾着的零星雪花，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
“回来了？赶紧上桌吃饭，菜都齐了！”苗凤一边招呼着，一边把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孙子罗浩小心地放进“嘎依”里坐好。
罗明应了一声，脱下沾了寒气的外套挂好，走到桌边，很自然地坐在了父亲轮椅下首的次位，与对面的罗亮正好相对。
“妈，秀云，你们也赶紧坐下吃，趁热。”他拿起筷子，又看了一眼，“欣欣让她自己吃，小心点别烫着。浩浩还小，等我们吃完了再喂他。”
“哎，你们先吃，我等会儿再吃，不碍事。”苗凤说着，已经拿起罗浩的专用小塑料碗，动作麻利地盛了小半碗软米饭，又舀了些白菜粉条里炖得烂糊的汤汁浇在上面，搅拌均匀。她端着碗，坐到“嘎依”旁边的小板凳上，开始耐心地、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眼巴巴望着饭桌的小孙子。
堂屋里顿时充满了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罗亮饿坏了，大口扒拉着饭菜。
罗欣坐在小板凳上，努力地用勺子自己吃着，小脸上沾了几粒饭粒。
许凯吃得安静而认真，不时给旁边的罗娟碗里夹点她爱吃的菜。罗娟则一边吃，一边跟母亲和嫂子说着新家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
罗明吃得很快，但目光温和地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
看到父亲虽然动作迟缓但精神尚可，看到母亲喂小儿子时眉眼间的慈爱，看到罗亮狼吞虎咽的青春模样，看到罗欣努力自己吃饭的可爱笨拙，看到妹妹虽然还是有点娇气但身边有了可靠的许凯，看到妻子李秀云默默照顾着全家的周到……这平淡而温暖的烟火气，或许正是她前世不曾关注过的。
罗明放下碗筷，目光转向许凯，语气平和地问道：“阿凯，你们房子都归置得差不多了吧？还缺什么大件儿不？”许凯比罗明大一岁，按说罗明该叫他名字或哥，但他是罗娟的丈夫，是妹夫，罗明便选了“阿凯”这个折中又透着亲近的称呼。
许凯放下碗，认真回答：“大哥，该归置的都弄好了，真不缺啥了。”他跟着罗娟，很自然地称呼罗明为大哥。
罗娟听到大哥问许凯缺什么，敏感的心思立刻被触动，也放下了碗筷，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试探：“大哥，你…你这是嫌弃我老回娘家吃饭吗？”
“当然嫌弃了！哪有嫁出去的姑娘天天回家，还总欺负弟弟的！”罗亮怕三姐这话惹大哥不高兴，赶紧抢着接话，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耍宝，试图缓和气氛。
“去去去！又没问你，哪都有你！”罗娟白了弟弟一眼，目光却紧紧盯着大哥罗明。父亲出事以来，大哥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的话分量最重。她现在怀着孕，心思格外敏感，其实不缺这口吃的，就怕家人心里嫌弃她成了“拖累”。
许凯在桌下默默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妻子有些冰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安抚。
“说什么傻话呢，娟娟？”罗明哭笑不得，语气带着长兄的宽厚，“养你一辈子，大哥也养得起！我这是问阿凯话呢，怕你们小两口刚安家，有些东西没备齐，我好安排。”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也是想找阿凯帮点忙。”
罗亮一听，立刻不甘示弱地凑热闹：“大哥！那你能养我一辈子吗？”他眨巴着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滚蛋！”罗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好意思说这话？”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严肃，“正好，你不是死活不想上学了吗？明天我就带你上工地干活去！让你也体验体验什么叫‘挣钱养家’！”
其实罗亮的学习成绩在镇上高中还算可以。今年六月高二读完，他就死活不肯再去学校了。当时罗明在外寻找罗娟，家里就剩老弱病残，罗亮作为家里唯一能顶事的半大男人，想帮忙分担重担的心情，罗明完全理解，也心疼。可九月罗明回来后，前前后后跟他谈了不下五六次，软硬兼施，这小子就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辍学。这次，罗明是真下了决心，要带他去工地上吃吃苦头，让他明白读书和体力活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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