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哈出一口酒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斗志：“这事儿，咱们兄弟俩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接，接多少，怎么跟姐夫谈条件，怎么安排这些老师傅……细节决定成败！来，边吃边聊！这鱼凉了真就腥了！”他夹起一大块鲟鱼肉放到罗明碗里，自己也大口吃起来。
“波哥，”罗明放下筷子，神情变得严肃而谨慎，“有件事很重要。这次接收施工队的事，全程由你去和刘总谈，千万不要提起我。**毕竟我现在还在市一建上班，身份敏感。”
张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浮现出明显的尴尬和懊悔。
上次水磨石的事情，就是他一时得意，想在姐夫面前显摆手底下有罗明这样的能人，结果不仅让罗明张海面前吃了挂落。
他用力搓了把脸，语气带着歉意和前所未有的郑重：“明白！大明，你放心！上次是哥嘴快，这次我绝对管住嘴！这事儿就烂在我肚子里，跟谁都不说，包括我姐！你就安心在市一建上你的班，等我这边谈妥了，再给你消息！”
“好。”罗明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波哥，你接收人的时候，**一定要仔细挑一下。我们是要干活的人，是核心生产力！别真把那些混日子、磨洋工、或者身体实在干不了重活的都一股脑儿接过来，那就不是接‘宝藏’，是接‘炸药包’了！挑人的标准，就按我刚才说的，优先那些技术好、有威望、还能带徒弟的资深老师傅，以及他们手下肯干、能干的徒弟。那些纯粹混饭吃的、或者确实干不动了的，留给一建内部消化或者按政策安置。”
张波连连点头：“知道了，这事儿我会亲自把关。”但他脸上很快又浮现一丝犹豫，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着，“大明，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把那些真正干不了活的‘老弱病残’都留在一建了？姐夫那边……压力会不会太大？”他压低声音，说出了更深层的顾虑，“尤其是我爸（张立民）那边……一个月前姐夫搞改革，好不容易才得到我爸点头支持。要是因为这事，让姐夫背上了‘甩包袱’、‘不顾老工人死活’的名声，影响了他在老头子心里的印象……我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罗明看着张波，眼神平静而透彻，带着一种务实者的清醒：“波哥，你想多了。有什么不好的？我们这是在给一建接盘！是在帮刘总解决难题！如果我们不接，这些工人，尤其是那些年纪大、负担重的，最终不也是被一刀‘砍掉’的命运？结果可能更糟！我们接过来，至少给了他们一个继续工作、发挥余热、甚至可能转型的机会！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金黄的液体，语气更加冷静：“刘总要的是政绩，是改革的成功亮相，是‘轻装上阵’的姿态。我们要的是实惠，是能干活、能创造价值的人，是公司发展的根基。这两者并不冲突，反而可以互补。一建要转型，‘减负’是必走的路，这点谁都无法否认。刘总想走轻资产路线，把施工力量外包，这本身也没什么不对，是行业趋势。”
罗明直视张波的眼睛，声音沉稳有力：“我们吸收刘总不需要的‘养分’来发展自己，这是市场行为，是双赢，没什么不对，再正常不过的商业逻辑。我们没偷没抢，光明正大地接盘、消化、转化。这，就是正道。”
张波听着罗明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中的那点道德包袱似乎减轻了一些。他默默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嚼着，消化着罗明的话。
罗明敏锐地捕捉到张波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对“劳务”业务的某种……轻视？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波哥，你刚才提到房地产行业都在往轻资产方向发展……你是不是觉得，做劳务分包，接这些‘脏活累活’，不上档次？配不上通达未来发展的蓝图？”
张波被点破心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否认。
他出身优渥，虽然自己出来闯荡，但内心深处，确实对那种需要亲自下场、管理大量基层工人、赚辛苦钱的“劳务”业务，有着本能的疏离感。
他更向往的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谈大项目、运作资本、赚“快钱”、“大钱”的模式。
罗明看他的反应，心中了然，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波哥，你想要真正摆脱家人的影响，走出自己的路来，靠什么？靠空谈战略？靠运作关系？那些当然重要！但最根本的，是手里要有实实在在、能打硬仗的力量！是能把你宏伟蓝图落地的能力！”
“劳务分包怎么了？它看着辛苦，看着‘土’，但它能提供最稳定的现金流！能培养最忠诚、最有执行力的核心团队！能让你在甲方和总包面前挺直腰杆！没有下面这些能干的工人把楼一砖一瓦盖起来，上面再漂亮的蓝图，也只是空中楼阁！”
“你看那些现在风光无限的大开发商，有几个不是从最基础的分包、施工一步步做起来的？手里握着优质劳务资源，进可攻（自己拿地开发），退可守（稳做分包），这才是真正的底气！这才是王道！”
罗明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波固有的观念上。
包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隐的江涛声和楼下食客模糊的喧哗。
张波沉默着，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罗明，又似乎穿透了他，在思考着什么。
罗明抛出的问题，直指他内心深处关于“档次”和“根基”的矛盾，这比刚才讨论接收工人本身，更让他感到震动。
满桌佳肴已不再热气腾腾，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而充满思辨。
张波需要时间，去消化罗明这最后、也是最深刻的一击。
罗明也不催促，只是平静地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等待着张波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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