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差？”材料科科长是个老油条，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接口，“罗副总，这从何说起？《细则》不是明确说了嘛，奖励要向关键岗位、骨干人员倾斜。我们办公室的同志，负责计划、协调、保障，哪一样不是关键？哪一样不需要骨干力量？给这些同志奖励，正是体现了制度的导向嘛。”他巧妙地避开了“工人”字眼，只强调“办公室同志”的“关键”和“骨干”。
安全科科长立刻跟进，语气带着点委屈：“是啊，罗副总。我们安全科压力最大，责任最重！天天在一线盯着，风吹日晒，就是为了保障大家平平安安完成生产任务。这难道不算核心贡献？不算骨干？给点奖金，也是对同志们辛苦付出的认可啊。”他把“安全责任”这张牌打了出来。
行政科科长则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笑眯眯地说：“罗工啊，下面那些小年轻（指文员、助理）也不容易，事无巨细都要处理，加班加点也是常事。虽然岗位看着平凡，但少了他们，整个项目部的运转效率都要打折扣。按照《细则》精神，适当考虑他们的贡献，也说得过去吧？毕竟，改革也要兼顾公平嘛。”他用了“公平”这个词，但指的是办公室内部的“公平”。
费姿低着头，没有附和，但也没反驳。
项目部总工程师，一位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开口，带着技术人员的谨慎：“嗯……这个分配问题，确实需要慎重。既要体现效率优先，又要兼顾公平稳定。一线工人是生产的主力军，完全没有体现，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情绪波动。但具体怎么调整，还是要严格按照总公司的精神和《细则》来办，不能搞‘一刀切’，也不能搞‘平均主义’。”他的话四平八稳，谁都不得罪，但也点出了“一线工人”这个核心矛盾。
罗明耐心听完众人的发言，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站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悬挂的“常青花园一期工程进度图”旁，转过身，面向所有人，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技术权威特有的冷静分析感：
“刚才几位同志都提到了‘关键岗位’、‘骨干人员’。那么，我们就来具体分析一下，在这个项目上，到底什么是‘关键’？什么是‘骨干’？什么是‘不可替代’？”
他指着进度图上密密麻麻的楼栋标记：“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是保质保量按时完成这53栋楼的土建主体！靠什么完成？图纸？计划？报表？还是靠会议室里的讨论？”
他自问自答，目光扫过刚才发言的几位科长：“都不是！最终，是要靠工人，靠那些在钢筋水泥里摸爬滚打的一线工人，把蓝图变成现实！尤其是那些身怀绝技、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他们是项目部最宝贵的财富，是真正的技术骨干！”
“一个能精准把控混凝土配比、确保浇筑质量的老师傅；一个能徒手绑扎出标准钢筋骨架的老钢筋工；一个能支设出分毫不差模板的老木匠；一个砌筑横平竖直、能当质量样板的老瓦工……他们手上的技术，是几十年汗水换来的！是项目部花再多钱、请再多人，短期内也无法复制和替代的！少了他们，或者他们积极性不高，我们的进度、质量，立刻就要出大问题！这才是真正的关键！真正的骨干！”
罗明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他不再提“办公室文员”，而是用无可辩驳的技术视角，重新定义了“骨干”的内涵。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刚才振振有词的几位科长，也一时语塞。他们可以争论制度条文，却无法反驳技术上的“不可替代性”。
罗明走回座位，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所以，现行的奖金分配方案，必须优化！其导向必须调整，要真正向这些奋战在一线、掌握核心技术、贡献不可替代的工人骨干倾斜！”
他转向肖荣和路烨，态度坚决：“我正式提议：第一，立即重新评估‘骨干’认定标准，将一线关键岗位技术工人（如高级钢筋工、木工、瓦工、混凝土工等）明确纳入奖励范围！第二，在总公司《细则》框架内，设立‘全员基础贡献奖’，覆盖所有按时出勤、无重大过错的一线工人，资金来源可从现有奖励总额中按比例调剂，或申请总公司追加专项！此举旨在体现对所有建设者基本付出的认可，稳住队伍人心！”
“这……”材料科科长还想说什么，但接触到罗明冰冷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安全科科长也低下头，不敢再提自己科室的“关键贡献”。
行政科科长更是噤若寒蝉。
费姿抬起头，看着罗明，眼神复杂。
罗明的提议，虽然打破了“办公室优先”的潜规则，但从项目实际出发，从技术角度看，确实更有道理，更符合“效率优先”的改革初衷。她开始动摇了。
肖荣和路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认同。罗明这番基于“技术骨干不可替代性”的分析，有理有据，切中要害，更重要的是，把“工人情绪”这个敏感问题，巧妙地转化为了“保障核心生产力”的效率问题，更容易在体制内获得支持。
肖荣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罗副总的意见……很有建设性，也点出了我们工作中可能存在的疏漏和偏差。改革是个新事物，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完善。路书记，你看？”
路烨点点头，沉稳地接过话头：“罗工的分析很深刻，提出的建议方向也是积极的。稳定是前提，效率是目标。我看，这样：请罗副总牵头，费专员、汪主管配合，工程技术科和安全科参与，就罗工提出的两条优化建议，形成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重点阐述其必要性（特别是核心生产力保障）、可行性（在总公司框架内）、预期效果（对进度、质量、稳定的促进作用）以及具体操作细则。报告务必扎实，论据要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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