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比下午在书房时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整个人像一株失去了水分的植物，了无生气。
李妍坐在李国栋对面，敏锐地察觉到了餐桌上的暗流涌动。
她看看父亲紧锁的眉头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
又看看继母脸上那层浮在表面的笑意，
再看看陈小雨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故意夹起一大块油腻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咀嚼得很大声。
张淑芬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她的动作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
昏黄的灯光下，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松弛的眼睑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只有偶尔抬起眼皮，那浑浊的目光掠过李国栋，再掠过陈小雨，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李国栋味同嚼蜡。
林晓梅夹到他碗里的鱼散发着腥气，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脑子里全是下午书房里陈小雨那惊恐绝望的眼神，
还有作文本上那些力透纸背的血红诅咒。
“骗子”、
.“魔鬼”、
“恶心”……
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几次想开口，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质问点什么，
但目光触及张淑芬那毫无波澜的脸，和林晓梅眼底深处那抹隐藏得很好的审视，
所有的话又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只能沉默地、机械地咀嚼着，
食不知味。
“小雨，”
林晓梅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明天要交的数学卷子做完了吗？吃完饭赶紧拿给我检查。”
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陈小雨身上。
陈小雨拨弄米饭的筷子猛地一顿。
她飞快地抬起眼皮，瞥了林晓梅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一丝……恐惧？
她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低下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嗯？”
林晓梅的尾音上扬，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我书包在…”
陈小雨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
“在客厅是吧？去拿来。”
林晓梅的语气不容商量。
陈小雨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放下筷子，动作迟缓得像慢镜头，慢慢地站起身，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向客厅。
李国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陈小雨的书包！
下午他帮忙整理找作业时……那个夹层！
他猛地想起，当时他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作文本带来的震撼上，
只是草草翻了一下，好像……是在一个很隐蔽的侧边夹层里，
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形的罐头状的东西？
当时他心烦意乱，根本没在意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着陈小雨走向客厅那瘦小僵硬的背影，
又看看林晓梅看似平静却暗藏机锋的脸，
再看看张淑芬依旧毫无表情、小口喝着汤的样子……
不行！
不能让林晓梅现在去翻小雨的书包！
万一……万一里面真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以林晓梅的精明，她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那小雨……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晓梅！”
声音突兀地在沉闷的餐厅里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妍停下了咀嚼，张淑芬喝汤的动作顿住，林晓梅更是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啊？”
林晓梅疑惑地应了一声。
李国栋脑子飞快地转着，必须找个理由！
“那个……卷子的事不急吧？先让孩子吃完饭。我看小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关切，目光追随着已经走到客厅、正弯腰去拿沙发的书包的陈小雨，
“小雨，先回来吃饭！”
陈小雨已经拎起了书包，听到李国栋的话，
她动作停住了，背对着餐厅，
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没事，让她拿过来，我看看就安心了。”
林晓梅不以为意，甚至站起身来，似乎要亲自过去，
“这孩子最近学习状态有点下滑，我得盯紧点……”
就在林晓梅抬脚欲走，陈小雨僵硬地拎着书包转过身来的一刹那——
“呃……唔……”
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呻吟声，
猛地从主位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张淑芬手里的汤匙“哐当”一声掉在碗里，汤汁溅了出来。
她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向前佝偻，
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起一片片骇人的、不规则的红肿风团！
那些风团像发酵的面团一样在她松弛的皮肤上蔓延、凸起，
颜色迅速加深，变得紫红！
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眼球因为充血而布满红丝，眼睑也肿得几乎只剩一条缝。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
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拼命想吸气却吸不进去，脸色迅速由红胀转为可怕的青紫！
“妈？！”
林晓梅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脸上的从容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
她猛地扑过去，
“妈你怎么了？！妈你说话啊！”
李国栋和李妍也猛地站了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惊呆了。
“嗬…嗬…”
张淑芬的喉咙里只有破碎的、窒息的气音，
她一只手死命地抓挠着自己肿胀的脖颈，另一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
身体因为缺氧而剧烈地抽搐。
她肿胀的眼睛，在濒死的极度痛苦中，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怨毒地瞥了一眼客厅方向
——那里，陈小雨正拎着她的书包，脸色惨白如纸，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像。
“是过敏！快！送医院！打120！”
李国栋最先反应过来，巨大的惊骇压倒了其他所有思绪，
他一边吼着，一边冲过去，试图帮张淑芬拍背顺气。
她的手胡乱挥舞着，指甲在李国栋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
客厅里，陈小雨拎着书包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她看着餐厅里那如同地狱般的混乱景象
——外婆肿胀变形的脸，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继父的惊惶失措……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书包那个隐蔽的侧边夹层里，
那罐贴着鲜艳花生图案、尚未拆封的花生酱，冰冷的金属罐身，
此刻正紧紧贴着她冰冷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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