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定西侯匆匆赶来时,却听说大皇子已愤愤然离去的消息,当即是神色大变,直道:“明远。”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我听人说大皇子来了,他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纵然不聪明入定西侯,也知道今日大皇子前来,绝不是为了恭贺宋明远这么简单。
若是前来道喜,为何不声不响?
又为何会愤然离去?
宋明远深知父亲担忧,便一五一十将方才之事如数道出。
果不其然。
定西侯听闻这话,脸色愈发难看,张大了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如今他们一家子有军功在身,有战绩在身,这永康帝短时间内也不会对他们如何。
可等着大皇子继位后,凡事就不好说了。
定西侯知晓此事,当即皱眉道:“这大皇子看着温文尔雅,能文能武,但旁人不知,我却是清楚的,这人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
听定西侯娓娓道来,宋明远又得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定西侯从前有位旧友曾在大皇子年幼时教授大皇子的骑射。
因大皇子年幼时骑马不用心,不过有些严苛,如今却遭到了报复。
说起这件事。
定西侯是连连叹气,“……亏得当日我见你罗叔叔一家老小流放,还曾登门劝他,说他曾是大皇子的老师,要他去求求大皇子。”
“可他却是摇摇头,直说这件事是大皇子授意为之。”
“不过是因小时候大皇子骑射不认真,他说上几句重话,大皇子便记恨至此,来日若真叫大皇子坐上皇位,只怕天下百姓的日子还比不上如何呢!”
他没说当时他听到这话并不相信。
后来他转过头一想,这才发现但凡小时候就曾对大皇子严苛的夫子先生,无一例外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宋明远先是怔愣片刻,继而才道:“父亲。”
“照您这样一说,今日我拒绝大皇子那更是没错了。”
“如今大皇子年富力强,他绝不会甘心折服于章首辅之下。”
“现在他不得不依附章首辅是一回事,来日继承大统后,第一个对付章首辅亦是另一回事。”
“我若是章首辅,断不会放任大皇子权势越来越大的……”
定西侯猛然听闻这话,略有几分不解。
可他仔细一想,却琢磨出其中的门道:“你的意思是,来日章首辅扶持大皇子继承大统后,会将他除之而后快?”
宋明远点点头,“如今大皇子膝下亦有三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五岁而已。来日若由其中一位小皇孙继承大统,那章首辅才真正成了说一不二的辅政大臣。”
“我今日若投靠大皇子,来日若大皇子胜出,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帝王,想要对付我,只怕比对付章首辅还要简单。”
“可若来日章首辅胜出,则说明章首辅权势愈盛,连大皇子都能算计,我想要抗衡章首辅,更是难于登天。”
“除去这两种情况,则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为大皇子和章首辅马前卒,到了最后,却因他们心生嫌隙被一脚踢开。”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免得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定西侯点点头,只觉得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可知道道理归知道。
他还是会替宋明远担心。
因大皇子是悄悄来、悄悄走,整个侯府上下唯有宋明远父子几人知晓此事。
定西侯不敢声张,生怕陆老夫人等人知道了心生疑心,可宋明远却另有打算。
等他回到院内,便偷偷喊来吉祥,低声吩咐道:“大皇子今日偷偷摸摸前来,想来是想将此事瞒着章首辅。”
“既然如此,便想办法将这事儿透到章首辅耳朵里。”
“纵然不能叫他们两虎相争,却也能因此叫他们心生嫌隙,也是好事。”
吉祥一听这话,连声应下。
又过了几日,宋明远寻了个机会,再次登门陈府。
这是宋明远自回京之后,第一次私下拜见陈大海。
陈大海还是老样子,面白无须。
大概是近日又给永康帝献了不少丹药的缘故,如今日子过得越发滋润。
他一见到宋明远,便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宋大人呢!”
“如今朝中上下,人人都说宋大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可见这话是一点没说错。”
宋明远听到这话,只淡淡一笑,“纵然人人都这般说,可若是没有陈公公的帮助,我宋明远哪里能有今日?”
“别说官居四品,便是来日官居一品,我也绝不会忘了陈公公的大恩大德……”
身在官场。
免不得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反正说一说又不会吃亏嘛。
宋明远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也知道陈大海心里清楚。
两人寒暄了一阵后。
宋明远便说起了前两日大皇子登门之事。
陈大海听完,脸色微微一变。
宋明远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开门见山道:“人皆各怀心思,若章首辅知道大皇子前来找我,打算拉拢我来日对付他,心中定会不悦。”
“但如今我与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不管与谁交好,总该与您说一声的。”
在宋明远离京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已掀起一股私盐热潮。
不管章家的私盐卖多少文一斤,陈大海所售的私盐总要比章家低上一文。
章首辅虽气得不行,却也不愿丢了这赚钱的营生,故而陈大海不仅赚得盆满钵满,心情亦是大好。
如今听宋明远这般一说,他的脸色愈发和善,“你的为人,我自是相信的。”
“也幸好你没答应大皇子。”
“不瞒你说,近来我与二皇子走得颇近。”
旁人只以为当今圣上对大皇子颇为看重,却少有人知,圣上对他既有看重,更多的却是提防。
永康帝总觉得自己不过四旬,尚有大好岁月,殊不知他这身子早已支撑不了多久。
对上宋明远那不解的眼神,陈大海又解释道:“我知道明远你看不上二皇子,可他蠢笨无能,不正好容易掌控吗?”
在他的预想中,来日自己依旧是秉笔太监,宋明远则能坐上章首辅的位子,朝中上下皆由他们两人说了算。
当然,到了最后,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皇宫之中,终究要由他一人说了算。
宋明远皱了皱眉,说道:“话虽如此,可想要将二皇子扶持上皇位,却并非易事……”
他并未把话说绝。
一来是如今他是陈大海的人,自不好驳了陈大海的面子。
二来是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借助陈大海之势扳倒章首辅,做些自己想做、要做的事。
当然。
他嘴上虽未明说拒绝,心里却想着再看看四皇子的动向。
接下来,他与陈大海说起了西安府之事,说起了谢润之、大皇子与章首辅,最后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纵然章首辅如今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可朝中对他心怀不满之人亦不在少数。”
“这对我们来说,可谓是绝佳的机会。”
“还请您这些时日要小心些,莫要让他抓住了把柄。”
陈大海连声应下,又说了会儿话,宋明远才起身告辞。
他心里清楚,不管是大皇子、二皇子一党,还是三皇子,皆非良善之辈。
只是四皇子深居皇宫,他日日身在府邸之外,别说与四皇子套近乎,就连四皇子的性情如何,都无从知晓。
……
又过了两日。
便到了宋明远前去都察院报到的日子。
从前他只是十三道监察御史,如今却是都察院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整个都察院,除了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便数他这个佥都御史了。
可他在去见周于光的路上,不少同僚虽纷纷侧目打量,却无一人上前恭贺。
宋明远知道,这定是周于光事先打点好的。
但他并不在意,只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衙房之内。
周于光身为都察院一把手,有单独的衙房。
只是京城寸土寸金,衙房并不算宽敞,里面摆着书桌、小憩的床榻与书柜,倒也井井有条。
宋明远等了又等。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
他仍不见周于光前来。
他自然明白,周于光是想向章首辅投诚,故意给他下马威。
可这等冷板凳,他不知坐过多少回,早已见怪不怪,索性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安然读了起来。
门外时不时有仆从探头探脑,将宋明远的举动一一禀报给周于光。
另一间衙房里。
周于光听到这话,气得不行,“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宋明远怎么就能坐得住?”
“换做是我,只怕早就愤愤然辞官回乡了!”
一旁的随从忍不住低声接话,“辞官回乡,好歹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一直留在京里,只怕时日无多呀……”
周于光虽未接话,却也忍不住点头附和。
一想到此事不日便会传到章首辅耳朵里,来日章首辅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周于光的心情便好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于光扭头一看,来人竟是文蟠。
周于光一见到文蟠,下意识便想起身离开——
跟傻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更何况他根本惹不起文蟠。
可他刚起身,文蟠便厉喝一声:“周于光,你要往哪里跑?”
话毕,便上前狠狠朝周于光揍了一拳。
紧接着又是一拳、再一拳。
打得周于光毫无还手之力。
一旁的仆从不是没想过上前解围,可文蟠显然是下了死手,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
那仆从生怕惹怒文蟠、得罪章首辅,不敢多言。
须臾之间,衙房前便挤满了看热闹的同僚,一个个嘴上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却无一人真正上前阻拦,皆是明哲保身之辈。
直到文蟠打得没了力气,才叉着腰厉声呵斥道:“今日宋明远已等候你多时,你为何不愿见他?”
“你分明是故意冲他使绊子!”
“也难怪京城里的百姓对朝廷失望,你怎能这般对他?”
“他才为国为民立下赫赫战功,你们就是这般对待功臣的?也难怪百姓会对朝廷失望!”
一旁有人连忙上前劝和,“文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呀,周大人想来是被琐事绊住了脚。”
“下属多等上峰片刻,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这话音落下。
众人是连连附和。
文蟠见所有人都为周于光说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这大周朝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不全是永康帝的责任,与这些祸国殃民之辈亦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冷冷一哼,手指向周于光跟前的茶盅,冷笑道:“这就是所谓的‘有要事在身’?明明坐在这里喝茶品茗,能有什么狗屁要紧事!”
他越想越气,索性使出浑身力气将茶几掀翻,恶狠狠道:“以后你若是再敢对宋明远不好、敢冲他使绊子,便是与我文蟠过不去!”
“若再有下一次,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你要是不怕死,就尽管和宋明远对着干!”
文蟠说完,气得转身就走,只留下周于光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都察院同僚支支吾吾,劝的无非是让周于光莫要与文蟠这“小傻子”一般计较。
周于光脸上带血,神色极为难看。
可转念一想,他却突然生出一个主意。
他顾不得清理脸上的污秽,当即抬脚匆匆朝章府走去。
这般好的表忠心的机会,周于光怎会错过?
待他赶到章首辅的书房,章首辅见他脸上的伤口,不由得有些惊愕。
周于光当即开口哭诉,“还请首辅大人为下官做主呀!今日下官不过是照您的吩咐,给宋明远使了点绊子,可文蟠文大人便二话不说,将下官打成了这副模样……”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里话外都在表功自己有多听话。
可他越是如此,章首辅便越发看他不顺眼——
真正有本事的人,会像宋明远那般迎难而上。
而不是遇事就跑到自己跟前哭哭啼啼。
章首辅见周于光这副模样,心里愈发不屑,冷着脸道:“文蟠虽是我的侄孙,但在都察院内,你才是左都御史,如何连他都拿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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