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蟠从小到大,这等谄媚的话不知听说过多少。
可如今他听到这话,却是感动得无以言表。
他也不多说,只重重地点头道:“看样子,我舅公、爹爹他们还是说错了,你是真把我当朋友的。”
“那以后你便是我文蟠最好最好的朋友……”
宋明远依旧嘴角微微含笑,这等话从前他亦不是没说过,可文蟠却根本不信。
可见这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需要安全感的。
想到这些,宋明远只觉好笑。
等到下衙之后,两人便坐上了马车。
这一次他们坐的并非文家那极尽奢华的马车,而是定西侯府那不甚奢华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在街头一家馄饨小铺停了下来。
这馄饨摊开在京城城西。
城西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平民居所,但这馄饨摊的生意确实不错,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摆摊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一看到宋明远就眼前一亮,笑着迎上来:“宋大人过来了?今日还是老规矩,吃鸡汤小馄饨吗?”
宋明远点点头,耐着性子在一旁排起了队。
文蟠站在一旁看呆了。
这脏兮兮的桌椅哪里能坐?
这小摊摆在路边,碗里锅里岂不是满是灰尘?
还有,不过吃碗小馄饨竟然要排队!
若是换成从前,这等小摊小贩,就算是给银子,文蟠都不会愿意光顾。
可如今他见宋明远耐着性子安心排队,也只能跟着一起等。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年迈的摊主笑眯眯地问:“宋大人,今日可要小菜?有刚腌好的萝卜脆丝,还有泡菜,都要一些吧?”
宋明远笑着应了。
年迈的摊主核算好价钱,含笑看着宋明远:“一共是二十七文钱。”
文蟠说好今日要请宋明远吃饭,当即连忙去翻荷包,可他随身携带的最小银锭也有数十两,这小摊哪里找得开?
还是宋明远朝身侧的吉祥努了努嘴,吉祥立刻掏出二十七文钱递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吃馄饨了。
文蟠看到碗边还豁了个口,顿时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
可他见宋明远吃得大口香甜,也只能耐着性子拿起勺子。
他心中暗忖——
宋明远乃是堂堂状元郎,出身不凡。
他都能吃得,为何自己吃不得?
可这馄饨不吃不知道,一吃便满口鲜香,汤汁萦绕舌尖,惹得文蟠顾不上许多,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如今虽是夏日,但尚未到最热的时候,坐在树下,夕阳斜照,微风拂过,吃得浑身冒汗,反倒觉得畅快不已。
一碗馄饨,文蟠很快便吃完了。
宋明远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笑道:“天下美食之多,并非只有山珍海味才能叫人大快朵颐,这小馄饨自有小馄饨的滋味。”
“,既然凡事已做好选择,便不必纠结过往。”
“只是……不知你可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听到这里,文蟠吃饱喝足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只摇摇头低声道:“从小到大,我身边皆有仆从环绕,哪里会做什么赚钱的事?”
宋明远早有预料,当即笑道:“那你可愿来宋氏族学授课?”
早在常氏族学鼎盛之时,宋氏族学在京城便小有名气。
这些年,宋氏族学接连出了秀才,甚至有人考取举人,名气更是越来越大。
虽说族学中已有范宗、宋光等名师,但随着学生日渐增多,夫子渐渐不够用了。
外头聘请的夫子良莠不齐,再加上宋光与范宗要求极高,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可若是想聘请名师大儒,又要耗费巨资,这对定西侯府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文蟠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继而迟疑道:“我……我能行吗?那宋氏族学的学生容得下我吗?更何况我和舅公之间的关系……”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宋明远轻声打断:“章首辅是章节首辅,你是你。”
“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到了族学之中,旁人为何会不信服你?”
“更何况你是有才有识之人,做事又认真,想来定会引得学生钦佩。”
他见文蟠仍未言语,又补充道:“不过你的束修自然不能比照二叔和范先生,得按寻常夫子的标准来。你若是愿意,明日我便带你去见我二叔。”
“如今族学之中,大小事务皆是二叔说了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文蟠便高兴地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我自然愿意!方才过来的路上我想了许多,实在不行,我就去码头上扛大包,总要养活自己才行……”
宋明远看着他满身横肉,不由笑出声来。
有些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就文蟠这身子骨,只怕扛不了一日大包就要放弃,更何况章老夫人哪里舍得宝贝孙子去做这般粗活?
两人吃完馄饨便各回各家。
等文蟠回到文家时,家中早已闹翻了天。
章首辅近来心情本就不佳,昨日大发雷霆。
今日他听闻文蟠请辞,当即气得拍案大怒:“我好不容易将他扶上这个位子,既然他不愿意,我又何必勉强!”
“来人,去文家说一声,以后文家若有什么事,莫要再来找我!”
“还有那文蟠,既然他行事之前未与我这个舅公知会一声,我又何必将他当成侄孙!”
他鲜少动怒,如今可谓气到了极点。
这话传到章老夫人耳朵里,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派人一圈又一圈地去找文蟠。
可文蟠已下定决心与文家划清界限,出门时一个仆从都没带。
章老夫人在院子里嚎啕大哭,生怕文蟠想不开出什么意外。
正当院子里闹得沸沸扬扬时,文蟠却打着饱嗝走了进来。
仆从们一见,立刻喜出望外地高声喊道:“老夫人!老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章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嚎啕大哭,“你这孩子,你去哪儿了?吓死祖母了!祖母还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呢!”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尾,惹得文蟠连连皱眉:“祖母。”
“我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我这条命来得多不容易,为何要想不开?”
他说话时离得极近,章老夫人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馄饨香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当章老夫人面色一变,开始训斥他起来,“你这孩子,好端端的为何辞官不干了?”
“你忘了,先前是你说,身边那些朋友都在朝中为官,整日缠着你舅公,你舅公这才把你送进都察院的!”
“当官岂是那般简单的事,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
“你可知道你舅公因为这件事发了多大的脾气!”
“好孩子,你这就随祖母去章家,给你舅公认错。”
说着,她便拽着文蟠的手要走。
可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文蟠这次再次挣脱了她的手,正色道:“祖母,我已经想好了。”
“以后我不仅不当官了,还要离开文家,自食其力。”
“今日我回来,就是与您辞行的。以后我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来日还要赚钱给您买零嘴吃!”
他每说一句,章老夫人的脸色便难看两分,
到最后,她更是瞠目结舌,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离开了文家,要去哪里?”
文蟠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当章老夫人听说这件事又和宋明远有关时,气得牙痒痒:“果然又是这个宋明远!我就不明白了,天底下这么多人,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得团团转?”
“他若是个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大男人!你……你是要气死我呀!”
可文蟠在文家向来是被宠坏的,如今哪里还听得进章老夫人的话?
他自顾自地去与母亲说了声告别,便开始收拾东西。
值钱的物件他一概不带,只选了些便宜的衣物,背上包袱便匆匆出门了。
这可把章老夫人和他母亲急得唉声叹气。
最后还是文家的老纨绔文子强忍不住道:“娘,您就别担心了。”
“蟠儿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如何吃得了半点苦?”
“您放心,不出几日,他定会灰溜溜地回来。”
章老夫人听闻这话,心中虽仍有不祥的预感,却也只能喃喃道:“但愿如此吧。”
文蟠出现在宋氏族学的消息,不仅震惊了整个宋氏族学和定西侯府,在京城之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宋明远果然厉害,不然怎能哄得文蟠神魂颠倒。
有人说宋明远这是故意与章首辅作对,不然为何偏冲文蟠这个“小傻子”下手。
还有人说宋明远与定西侯父子势不可挡,来日朝中定是他们父子说了算。
一时间流言四起。
这些话自然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章首辅耳朵里。
章首辅勃然大怒,气得不行。
但气的不行又能如何?
还不是一筹莫展!
当宋明远听完这番话,却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深知流言止于智者,时间会说明一切。
宋明远如今已是朝中四品官员,需按时上朝。
这日晨曦刚过,宋明远刚走出府邸,便见不远处的大皇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如今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皆在朝中领了差事。
宋明远见到大皇子,神色未变,只拱手行礼:“臣见过殿下。”
大皇子本就不是宽宏大量之人,对章首辅那般身居高位者尚能虚与委蛇,如今面对宋明远这种曾拒绝过自己的“小角色”,自是脸色不善,冷哼一声,抬脚便走了。
周围有不少官员目睹了这一幕,不免偷偷交换眼神,都觉宋明远如今的处境可谓雪上加霜。
可宋明远依旧神色不变,径直走进了宫门。
没多久,章首辅姗姗来迟.
再之后,永康帝便驾临了。
如今大周的规矩是每三日一朝,但章首辅已将早朝时间改成了五六日一次。
即便如此,永康帝还是面带疲惫之色,陈大海上前一步,高声唱喏:“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章首辅的党羽率先上前,说的皆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永康帝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陈大海准备再次宣布退朝时,大皇子却率先上前一步,正色道:“启禀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永康帝这才睁开眼睛,看向大皇子:“你有何事要说?”
他看似对这个大儿子颇为器重,可这份器重之中,如今已渐渐蔓延出不满。
他虽沉迷丹药,却也知晓大皇子私下与章首辅走得极近,更清楚大皇子勾结党羽。
从前的器重,如今已演变成提防。
以至于大皇子一开口,他便先有了几分不耐。
可大皇子浑然不觉,顶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不急不缓道:“儿臣要说,定西侯父子如今心怀不轨,有意谋夺皇位!”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章首辅脸上,隐隐觉得这话是章首辅授意大皇子说的。
殊不知,大皇子身为皇上长子,岂会轻易听命于章首辅?
他敬重章首辅是一回事,自有主张是另一回事。
大皇子一向自视甚高,却不知章首辅早已在他身边埋下棋子。
当日他偷偷去见宋明远之事,章首辅早已知晓。
他暗中想要取代章首辅的心思,章首辅也了然于心。
如今他当众说出这番话,看似是自作主张,实则是章首辅暗中授意他身侧的仆从,想借此事试探永康帝的态度。
大皇子浑然不觉,只不疾不徐地继续道:“纵然定西侯与宋明远父子劳苦功高,但有功亦有过。”
“儿臣听闻,如今西北一带人人只知定西侯与宋明远、宋文远兄弟,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永康帝,更不知永康帝才是大周的天!”
他这话说完,顿时满朝哗然。
以章首辅为首的一干大臣神色不变,显然对这类言论已是习以为常。
可不少小吏听到这话,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有人道:“怎么还有这事儿?”
有人道:“这定西侯父子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有人更是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皇子听到这些议论声,面上浮起几分得意——
身为儿子,他自然知道父亲最在意的是什么,深知这话已然触及了父亲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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