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乾元殿,寒雾未散。
铜鹤香炉吐出一缕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走殿中凝滞的冷意。
萧玦端坐龙案之后,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唯有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像是熬尽了长夜未眠的魂魄。
他执笔的手忽然顿住。
朱批停在奏折末尾一行字上,墨迹未干。
目光却死死钉在纸角——那里有一道细微折痕,呈弧形收尾,恰似一弯残月。
可这形状……他瞳孔骤缩,指尖不受控地抚上那道折痕,一遍、两遍,仿佛要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
这纹路,竟与昨夜虞妩华衣袖上的刺绣分毫不差!
她穿的是素白软缎裙裳,袖口用银线勾了一枝折柳,柳枝末端卷曲成一个小钩,正是这般弧度。
那时她立在烛光下,低眉浅笑,像一池春水不起波澜。
可此刻,这张奏折上的折痕,是如何染上了她的影子?
“来人。”他声音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
安太医几乎是滚爬进来的,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金砖,身子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牵心露’,”萧玦缓缓抬眼,眸光如刀,“可使人梦见未曾见过之事?”
安太医喉头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回陛下……此药……此药仅能引动深藏情愫,放大执念,断不会……断不会凭空生出幻象……”
“是吗?”萧玦忽然低笑,笑声里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猛地将奏折摔向地面,纸页翻飞如蝶。
“那朕为何记得她呼吸的节奏?记得她发间桂花香混着炭火暖息的味道?甚至……记得她七岁那年,在虞府后园追猫跌倒,左膝磕在石阶上,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头剜出。
“这些,我从未见过。从未听说过。可它们就在我脑子里,清晰得像我自己经历过一样!”
安太医浑身一颤,几乎瘫软在地,不敢抬头。
他知道,帝王已开始混淆现实与梦境——而这一切,皆由那杯无人察觉的“牵心露”点燃。
殿外风声骤紧,卷起一片残雪扑打窗棂。
与此同时,昭阳殿内,熏香微暖。
虞妩华斜倚贵妃榻上,指尖轻轻拨弄一只鎏金扇坠,神情慵懒,眼底却寒光暗涌。
青鸾快步走入,压低嗓音:“娘娘,乾元殿传来消息,昨夜龙榻三更翻覆,陛下撕扯帷帐,嘶吼‘别烧母妃’,又突然安静下来,抱着枕头喃喃‘妹妹别走’……”
虞妩华指尖一顿。
那一瞬,她脑中金光乍现——画面闪回:幼年萧玦藏身梁上,目睹魏长林焚香毒杀七皇子;火焰映着他惊恐的脸,母妃临终前最后一句是“玦儿快跑”;而后他被亲信拖走,从此再不敢提那一夜……
这些,是她重生后才窥见的记忆碎片。
可如今,竟从萧玦口中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
“牵心露”不是单向的操控。
它以饮用者最深的执念为引,撕开命运的缝隙,让两个灵魂在梦中交错共鸣。
她本想借药力唤醒他对旧情的模糊感知,却不料,反被他心底最痛的执念拉入同一场轮回。
更可怕的是——他梦见的,不只是她给他的片段,而是他自己尘封十年、连他自己都不愿记起的真相。
虞妩华缓缓闭眼,心头掀起惊涛。
若真是如此,那她与他的纠缠,是否早在前世之前,就已经注定?
那些童年相遇的画面,山神庙的雨夜,桂花糕的甜香……究竟是她编造的局,还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契?
“沉砚。”她睁眼,声音冷如寒潭,“即刻清查宫中所有《天工秘录》抄本,尤其是‘双生契魂术’残篇。我要知道,是否有古法记载,两人魂魄可在未相识时便缔结感应,借梦通心,以血为引。”
沉砚领命退下,身影没入晨雾。
片刻后,小银炭再度叩响偏门,双手捧着一只碎裂的茶盏,指尖发抖:“奴婢……昨夜亲眼见贵妃调换杯盏,可今晨万岁爷却说,是他自己端错了……他还赏了奴婢金锞子,说‘你比谁都看得清’。”
虞妩华接过碎片,指尖轻抚断口处残留的暗红药渍,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他不是糊涂。
是装傻。
他在等她露出破绽,也在试探——她是否真敢让他失控,是否真的不怕,一旦他醒来,第一个碾碎的就是她。
她将碎片收入锦囊,命青鸾送去边关老匠人手中研磨成粉。
那是唯一能检测“牵心露”年限的古法——若药效已持续超过七日,说明他的记忆觉醒并非全由她掌控,而是……源于自身。
殿外日影渐移,辰时将尽。
虞妩华起身整衣,对镜描眉,指尖稳如磐石。
镜中女子笑意娇柔,眼底却燃着幽火。
而此刻,乾元殿内,萧玦凝视御案良久,忽然搁笔。
他抬起眼,望向殿外初升的日光,低声自语,仿佛穿透十年风雪:
“你小时候,是不是常躲在虞府西角门吃桂花糕?”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但他知道,这句话,会像一根细针,悄然刺入那个人的心防——
只等她指尖微顿,面上却还要笑着否认。午时日正,金乌高悬。
御前伴驾的时辰到了。
群臣列席,文武分立两班,殿中肃穆如铁。
虞妩华执扇缓步而入,裙裾曳地,轻若浮云。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织金襦裙,袖口银线绣着细碎柳枝,随步微颤,似有风动。
面上笑意温软,眼波流转间,无半分凌厉,唯有娇憨可亲。
萧玦坐在龙位之上,指尖在案几边缘轻轻叩击,节奏缓慢,却带着某种隐秘的韵律。
他目光沉沉,落在她执扇的右手上——那扇坠鎏金镂空,垂下一缕红丝,缠绕在她纤指之间,像一道未解的结。
笔尖忽然停住。
“你小时候,”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惊雷滚过大殿,“是不是常躲在虞府西角门吃桂花糕?”
满殿皆静。
虞妩华指尖一滞,扇坠轻晃,红丝微颤。
那一瞬,她脑中画面翻涌:七岁那年,雨后初晴,她溜出府门,蹲在巷口啃着热腾腾的桂花糕,抬头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眉目冷峻的少年站在对面,肩头还落着一片湿柳叶。
她咧嘴一笑,把最后一块递过去:“哥哥,给你留了一块。”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她重生后才敢确认的记忆。
可这记忆,不该属于他。
她抬眸,唇角弯起,柔声道:“陛下说笑了,臣妾那时哪敢偷溜出门。”语气天真,仿佛真被逗乐了。
话音未落,龙座骤然起身。
玄袍翻卷,帝王一步跨下丹墀,长臂一伸,扣住她手腕狠狠按在御案之上!
奏折哗啦散开,墨砚倾翻,朱砂溅上她袖口,如血痕点点。
“可我记得你嘴角沾着糖渣,”他俯身逼近,呼吸拂过她耳际,沙哑低沉,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鬼语,“冲我说——‘哥哥,给你留了一块’。”
群臣屏息,无人敢动。空气凝如寒冰。
虞妩华却不惊不惧,仰头直视他双眼。
那双眸子澄澈如春水,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却又深不见底,藏尽山河诡谲。
“陛下梦得太真,便当了真。”她轻声说,嗓音如絮拂面,却字字如刃,“臣妾活得小心,从不做梦。”
说完,她缓缓抽手,动作极慢,似在挑衅,又似在告别。
宽袖滑落案沿之际,一枚干枯柳叶悄然滑入御案夹层——叶脉上以极细金粉写着三个小字:癸卯年,正是她与他童年相遇之岁。
萧玦盯着她抽离的手,指节泛白,喉间滚动,似要撕裂什么。
他没有再拦。
但那一眼,已非君王看妃嫔,而是猛兽盯住猎物的最后一瞬迟疑——既想吞噬,又怕焚身。
夜半三更,乾元殿烛火未熄。
老琴师陆翁被铁甲侍卫强行抬入,跪伏于地,白发乱颤。
萧玦将一页泛黄工尺谱甩在他面前,纸角残缺,墨迹斑驳,唯有一行小注清晰可见:“《折柳吟》变调,宫商错位,不可轻奏。”
“弹它。”帝王坐于龙案之前,神情平静得可怕。
陆翁颤抖磕头:“此乃先帝遗训禁曲……相传触之者心神震荡,若有执念深重之人聆听,恐引魂魄共鸣……”
“弹!”一声怒喝炸响,震得梁上尘灰簌落。
琴弦拨动,第一个音符响起的刹那——
萧玦猛然捂住右肩,那里有一粒朱砂痣,自幼便在,形如泪滴。
此刻竟灼烫如烙铁!
冷汗瞬间浸透龙袍,他咬牙撑住案角,眼前景象骤然撕裂:火光冲天,宫室崩塌,一个小男孩跪在焦土之外,怀里抱着烧焦的布偶,嘶吼着“母妃”却无人应答……
与此同时,百步之外的昭阳殿。
虞妩华正对镜梳发,玉梳行至发尾忽而停滞。
她瞳孔骤缩,心口如遭重锤猛击,一口腥甜涌上喉间,又被她生生咽下。
铜镜之中,竟浮现出少年萧玦跪于火场外的身影,背影单薄如纸,肩头微微耸动。
她猛地扔下梳子,眼中寒光迸射。
音波共振——正在激活双向执念!
“黄烟萝!”她厉声唤道,“即刻拆解所有帷帐银丝!一根不留!”
“小鹞子,放鸽传讯北衙,明日早朝,必须奏《鹿鸣》之乐,压过《折柳》余音!”
她死死盯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刀刻石:
“你要听我的心跳?”
“那我就让你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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